四大侍卫和孙副将打了照面,彼此虽是初次见面,几句寒暄下来,却对对方的气度阅历相互仰慕起来。五人一拍即合,约好今日要喝个不醉不归才罢休。先克和贺文连连劝他们要痛饮尽兴,至于他们两人,跟于掌柜和钱老板已经喝了一下午,实在不胜负荷。
说着,两人还把钱老板夫妇上演“全武行”的事情说了,众人均笑得不可抑止。四位侍卫连连感叹,错过这场好戏简直是人生一大憾事。孙副将则是责怪自己,应该早早出发,早点找到先克,还可亲眼见识他平生未见过的夫妻相处难得的画面。
七人正热烈谈笑中,钱老板进来了。将酒菜摆好之后,正要退出去,被众人拉住,邀请他认识孙副将,顺道一起用晚膳。盛情难却,钱老板只得坐了下来。
钱老板与孙副将相互做了自我介绍之后,钱老板对这行伍出身、久历沙场的孙副将满是钦佩。孙副将听先克提过钱老板,对他的人品才干、度量见识本就向往,见到本人更是相见恨晚。两人二话不说,开始推杯换盏。
先克在一旁看热闹,笑个不停。忽然想起于掌柜交给他的东西,赶紧拿出来。
“成康、王良、李全、刘进,快过来。”先克晃动着手上的布袋,把四大侍卫一齐招过来,“这是于掌柜给我的,大家猜猜里面是什么?”
刘进速度最快。他一下冲过来,接过先克递过来的布袋,左摇摇,右晃晃,又想一想。还没想明白,其余三人已经冲到他面前,抢走了布袋。
王良第二个拿到,他用力甩了甩,又放在手上掂了掂,成康和李全也都摸了摸。只见王良眼睛一亮,嘴角有神秘的笑,另外三人都看向他。
“需要等我们四人到齐一起打开的东西,会是什么呢?”王良有点得意,他脸一侧,瞟了瞟刘进。“什么东西是我们五个都想要的?又是于掌柜能给的?不就是……”末了,他还卖了个关子,又望向先克。
先克收到提示,恍然大悟,“明白了,明白了。”这几天事情多,尤其今日。一早就开始奔波,回来又跟于掌柜谈了很久,全身心都是余风和二宝的事情。前几日自己兴致勃勃的事情,此时竟忘得一干二净。先克拍拍自己的脑袋,怪自己愚钝。
王良点点头,其余三人也领悟过来。四人盯着那布袋,眼巴巴的,一边催促先克赶紧打开。四人的表情很是可爱,一脸的渴求,像孩子听说给买了玩具,迫不及待就要拆开来看,一分钟都不能等。先克故意不紧不慢。贺文见状,又是摇头,又是好笑,又觉一班年青人可亲可爱。
孙副将完全是个局外人,一脸茫然,不知这几人为何对着个布袋如此兴奋。孙副将也是个喜爱舞枪弄棍的人,钱老板神情淡定的跟他解释之后,再联想起先克曾跟他说起于掌柜家的小刀小剑精美异常,做工上乘,他也忍不住把脖子伸得老长,想要看个究竟。
在众望所归的灼热目光中,先克打开口袋。首先掏出五个皮套,皮套里面又是麻布包裹。难怪仅凭触摸不知是何物,原来包装竟如此讲究。揭开麻布,五把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佩刀逐个掏出,齐齐整整的摆在桌面,连同孙副将在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
五把佩刀的手柄处,分别镂刻着虎、豹、狼、鹰、犬,位置相同,大小相近。拇指大小的地方,猛禽野兽形象被刻画得栩栩如生:虎的额头纠结成“王”字,凸显其百兽之王的凶猛;豹是怒目而视,身长轻盈;狼是狼牙毕露,霸气十足;雄鹰振翅,鹰爪锋利,鹰眼凶悍;犬则两耳竖立,威武异常。
姿态各异,相同的却是制作精细。小到狗耳朵上的毫毛,大到鹰的眼睛,笔笔都恰到好处。气质入骨,神韵流动,看着便让人心生占有之心。五人各自拿起属于自己的那把,爱不释手,细细把玩。转头看到孙副将的表情,五人大笑不止。
孙副将把五把刀一个不落的细细端详之后,不情不愿的还了回去。不一会,又伸出手,从五人手中拿了过来。这次是捧在手心,一一审视。不得已还给五人之后,他眉毛下耷,一脸的不舍。
“孙副将,你看我这豹刀如何?”成康排在先克之后,选的是豹,孙副将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他故意刺激孙副将。
“好得不得了。不知道就算了,看到制作如此精良的绝美佩刀却不能拥有,真是人生一大憾事。”孙副将摇头感叹。心想,应该早几日出发,跟他们六人一同前来才是。一想到自己错过那么多美妙的经历,简直要扼腕叹息。
“这位兄弟啊,赶紧把你的刀收好喽——”孙副将的眼珠瞪得都快掉下来,钱老板打趣道:“否则啊,怕是被抢走了,再不还你了。”
钱老板一说,众人笑得更欢了。孙副将的心思被猜透,有点下不来台,抓耳挠腮的。贺文站起来,拍拍他的手臂,“这有何难?孙副将如果喜欢,我们请于掌柜帮忙再打两把好了,对不?”说着,他看向钱老板。
钱老板会意,“那是,于掌柜本是做买卖的生意人,这是他的专长。过几日交待他,看孙副将是要刻鸟还是画花,都不成问题。”
“堂堂七尺男儿,不要花也不要鸟。”孙副将听得出钱老板的调侃,“在下没有钱老板的文武才学,只要佩得上武将身份的飞禽走兽便可。”
眼见玩笑已过,酒也喝了,几位侍卫外出奔波也累了,吃饱饭之后,开始汇总各自手上的信息。
“成康、刘进,你二人说说去往依县后的情形。”先克问道。
成康与刘进两人对视,决定让成康先说。
“我二人到了依县之后,走到集市,一一查问。这才发现,此地主要经营陶制品,大小店面,十家有五六家都是相同营生。问了好几家,终于打听到,有位姓余的老板,在平陵县有生意往来,经常两地奔波。”说完,成康看向刘进。
刘进接着说道:“后来有位店面老板把我们带到余老板的店面,只得老板娘一人看店。等到客人少时,我俩才上前去问。”说着,刘进顿了顿,“我们声称,是从平陵县来的,听说余老板家的陶器制作精良耐用,特来寻访。老板娘一听,立马问我们,是不是“春风酒楼”的莫老板介绍我们去的。”
成康着急要把关键透露出来,抢过话头,说道:“我们跟老板娘说,正是莫老板引荐我二人前去。又问她,不知余老板在否,想跟他谈谈。她说余老板去平陵办事,至今未归。我们就随口一问,去了多久。她说,走了快七日了。临行前,余掌柜曾和她说起,他和一个远房表弟约好,待他收款过后,两人去隔壁的云县置办些干货。这位表弟至今也不见归,想来是去了没回。”
“我们不好问他表弟姓甚名谁,只能随意看了看货,之后便离开了。”刘进插话道:“我们今天收集到的情报就是这些了。”
“我们把于掌柜给到的信息和你们的情报合在一起——”先克说道:“冤死之人叫余风,在依县做陶器生意,到平陵县‘春风酒楼’找莫老板收款。不知怎的与“醉仙楼”伙计争执,被捕快抓走,到县衙两日后死亡。他的远房表弟,我们之前假定此人叫王五。这个王五不知什么原因,得知他表哥可能遭遇不测。但是行踪被发现,目前还没有回到依县。这意味着,这个王五可能还在平陵县内。”
贺文点点头,“那么我们目前要着手两件事——”他又看向成康和刘进,“第一,尽快找到这个王五。一旦他被抓到,必定凶多吉少,所以我们要赶在衙门捕快之前;第二,找到‘春风酒楼’的莫老板,问他与余风往来款项一共是多少钱?是否有凭据?”
先克低头想了好一会,又补充道:“这两件事情,由你们二人负责去办。”成康和刘进点头之后,他又看向贺文,“今日所说,于掌柜那边,我们要通知他开始着手。要他的人,不只是问余风的当日遭遇,还要加上他表弟的情况,一并问清楚。这样,可助我们迅速找到此人。”贺文也点点头。
“王良和李全那边如何?”余风案已经安排好,先克又问二宝的事。
“我二人到达高家庄,找到二宝的奶奶,了解到当时的情形。”王良对二宝之事最上心,也最乐意先回答,“二宝的奶奶说,他儿子虎子,本来在县城药材铺做的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染上赌博恶习。”
“一开始赌小,后来赌大了,偷家里的东西,还骗她手上不多的血汗钱。她天天骂,天天劝,无济于事。有一天,虎子突然回到家,嚎啕大哭。边哭还边骂,说是中了什么歹人奸计,签了什么契。之后,跑了出去,再也没回来。”
李全对老太太十分同情,他补充道:“说到这,老太太被勾起心事,想起儿子,哭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他看向王良,后者也点点头。“说是虎子走了两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一帮身着公门制服的官差来捉拿虎子。说是他欠债逃跑,要缉拿归案。”
“这些人见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把家里打得七零八落泄愤。之后,他们拿出一张签有字画押的凭据,说是虎子把儿子抵押出去了,要抓他儿子抵债。老太太不认识字,听到这,还了得,抓住孙子不放。可是力气不敌,结果……”
王良长叹一声,“一个老太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老的老,小的小,哪里敌得过这些年青力壮的恶汉?结果,孩子被抓走了。”想起那天二宝拽住他衣角的可怜样,再想象孩子和奶奶分离的场面,王良神情相当无奈。
“我们再问,虎子去的是哪间赌坊,输了多少钱,老太太是一问三不知。想到儿子离家不知所终,孙子又被人掳走,老太太泣不成声,求我们替她伸冤做主。那场景,看得我……差点就忍不住要把二宝的情形告诉她……最后还是忍住了。”
回想当时的场面,不仅王良,连平时爱耍滑头没个正经的李全,也忍不住要掬一把同情泪。
他们虽出身平民,却是牛蝇附于骥尾。在将军府当差,出入风光无限,谁敢给他们脸色看?上次听号称“江湖女侠”的老太太转述是一回事,这次听当事人亲口说,又是另一番景象。
老太太神情哀怨,泪流满面,一张饱经折磨的脸上,沟壑纵横。本指望有子有孙送终,如今却是孤苦无依,依靠邻居好心人偶尔接济苟延残喘。时时想着儿孙,又不知他们身在何处,是死是活。身心饱受折磨,煎熬难耐,日复一日,简直就是凌迟。但凡是个肉体凡胎,见到一位老太太过得如此凄惨,都会心酸难过。
“这样,我们把二宝的情况汇集起来。”两位侍卫说到后面,声音哽咽。先克也受了感染,静默了好一会,才开得口发出声。“我们今日上午意外的发现了一些线索,找到一位与二宝他爹虎子同村的发小。他跟我们提到一家叫“得胜赌坊”的地方,值得留意。”
王良和李全听后,一脸错愕。先克顺便解释了意外线索的来龙去脉,王良和李全听罢,啧啧称奇。
二宝之事大致有了眉目,贺文开始分配任务,“明天开始,你二人就去‘得胜赌坊’蹲守。”他看向李全,说道:“依我看,李全扮赌客比较好,至于王良嘛——”他又望望王良,“也可以。不过两人性格迥异,风格不一。”
成康马上领会贺文的潜台词,他分析道:“李全呢,扮个嗜赌成命,见钱眼开的小混混。王良嘛,扮个富家公子,小赌怡情,克制有智谋。”
“正是。”贺文望向成康,“把我想说的都说了出来。他们两人就应该是这么个搭配法。”
其余人等,上下打量二人,纷纷点头。李全回视众人眼光,没有一丝不悦,反倒一脸坦然。“没办法了,爹娘生的。人家天生就是阳春白雪,我就一个下里巴人。”说完,还用手肘碰了碰王良。
先克走过来,拍了拍李全,说了句公道话:“不能这么想。世上既要有扶风乔木,也要有灌木小草,错落有致,相映成趣嘛。”
王良本就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被李全打趣,仍可面不改色。这会先克一说,脸色竟微微有些红,赶紧解释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长相外表只是皮囊而已,何必如此介意?不过分工不同而已。”说着,他也拍了拍李全。
正事分配完毕,想起孙副将住在“青溪客栈”,贺文连忙交待道:“孙副将,你入住的客栈,就是二宝被卖到的地方。你留意他的动向,不要让人又给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提到二宝,王良的心一紧,强调道:“孙副将,我们已经打点过一个嘴特别甜的跑堂伙计,一个在厨房做事的叫铁头的,我们也有请他照顾二宝。你帮忙多留意,别让人给欺负了。”
之前就听先克和贺文提到二宝,后来又听王良和李全说到二宝奶奶的遭遇,孙副将也跟着难受。这会贺文和王良又特别交待,他连忙说道:“两位放心。这阵子,我会一直住在那里,定会依照两位嘱托,密切关注这个孩子。如果有特别情况,一定会告知大家。”
眼见任务已经布置完毕,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公布。
先克将孙副将交给他的调兵书拿出来,递给钱老板。钱老板把上面的字字句句逐个看了两遍。抬起头来,又逐一看向先克、贺文和四位侍卫,最后是孙副将。他的表情像是被雷劈到,脑袋已经停止运转,嘴巴微张,久久才能合上。上面的印章,一字一句,他看到快能背下来,就是不太敢相信。
等他终于缓了过来,嘴巴合拢了,终于能发出声音。他问道:“在下万万想不到……”他早猜到这些人是上面派来的。可是他没有想到,那个上面,竟如此显赫权威,大大超出了他一个小小百姓的想象力。“之前如有得罪,还望各位大人大量,不与小人计较。”
钱老板生平所见,最大的官就是掌控一方的县令大人。在这县城之内,他横行霸道,鱼肉百姓,一手遮天。
可是眼前这些人,与他相处四五日,他们与他称兄道弟,喝酒吃肉。他们为余风叫屈,为二宝哽咽,他们血性又温文。此刻却得知,他们手握军权,掌握生杀大权。这一切如此矛盾,像是梦幻。
他没记错,他们可以调动军队。发布命令的文书,就在这位年轻,不,说年轻还不足以形容他的震惊,应该说是脸庞甚至还有些稚嫩的公子手上。他如此青涩,地位却如此高贵。他看起来柔弱纤细,竟握有如此重权。相形之下,县令大人简直微如尘土。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钱老板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终于可以松口气,身负的仇怨终于等来了昭雪的一天;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害怕。他们拥有如此巨大的能量,如果他无意中得罪了他们,他们想要他的命简直易如反掌。他被两种情绪夹在中间,不知所措,同样的话说了几遍,反反复复。
平日潇洒恣肆的钱老板被吓成这样,先克有点不舍,安慰道:“钱老板,我们之所以要给你看此公文,并非是为了恐吓你。我们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今天下午所说,请放心去做,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可以保护你。”
贺文也安抚道:“我们并无他意。钱老板这些日子对我们的照顾,我们铭记在心。交到你这位朋友,我们心怀感激。”他看看钱老板,见他脸色稍微恢复正常,又继续道:“对了,于掌柜那边,麻烦钱老板帮忙通知他,一切按照我们下午的约定来做。事情宜早不宜迟,请他务必立马着手。”既然东风已来,就该乘风破浪了。
钱老板猛然点点头,敛容正色道:“各位放心,在下一定全力以赴,毫无保留。明天一早,我就会与于掌柜会合,请他务必迅速行动。”接着,他向七位告辞,走出厢房。
钱老板脚步虚浮,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由于太过意外,他竟有点恍惚。
很快,他醒了过来。惊喜,是的,就是惊喜,是惊喜击中了他。一年多来的抑郁悲愤,像块大石,压在他的心口,终于有希望搬离。徘徊眼前许久的厚重迷雾,终于渐渐消散,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层,朝他挥手呐喊。
从明天起,他要与于掌柜联手做大事。未来这段时间,余风案将是他的生活重心。送酒迎客,自会有人去做。没人去做,暂时荒废也无妨。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老天爷终于开眼,他要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