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板太高看贺某人了。”贺文看向钱老板,两人视线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昨天拜托于掌柜,就算有什么线索,恐怕也要过一两日。”先克很自信,于掌柜一定会帮忙,只是需要时间。“或者明天后天,于掌柜就会找上门来。”
“少爷说的是。”既然大家对于掌柜颇有信心,成康也赞成耐心等待。“这两日遇到许多事,大家都很着急,想要快快解决。其实想想,距离我们结识于掌柜,也就刚过一日。”
“明天开始,我们不再六人出门,人多引人注目。”贺文建议分开行动,“成康和刘进,明天一早,去往依县查访张三王五的生平营生。”
成康和王五异口同声道:“是”。
“我和少爷在‘朋来如云’等于掌柜的消息。如果他不来,咱们后天就去问问定制小刀的进展,顺便提醒他。”贺文其实也明白,于掌柜应该会帮忙。只是调查事件,除了一腔热忱,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和技巧。他们六人商讨过后,他又生出许多新的灵感,所以想给于掌柜些意见。
“钱老板,”贺文转向客栈老板,“麻烦你有空再与衙门兄弟碰碰头,看看他们搜捕进展如何,这样我们也心中有数。”
钱老板点点头。
“那我们俩?”王良问道。六人中四人都有了安排,连钱老板都有着落了,他和李全却两手空空。没有任务,便有种被冷落的慌张。
李全也一脸疑惑盯着贺文。
“别急别急,用你俩的时候多着呢。”两人猴急跟什么似的,先克不由得好笑。“对了,你干脆把今天遇到传奇女侠客和二宝的事,跟钱老板说说。”先克指了指李全。
“哟,几位今天出门,还遇到女侠了?”钱老板的眼睛瞪得老圆了,“看来在下一日不跟着你们,错过了许多有趣的事啊。”说着,装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眉头皱得能掐死一只蚊子。
“钱掌柜别跟着他们瞎起哄。”忽然被点名发言,李全有些忸怩。
不过还好,大家没再取笑他,而是鼓励他说给钱老板听。于是,他将早上在“青溪客栈”遇到二宝、王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和老太太闲聊吃饭、先克玩转圆盘,喜得糖龙一枚,事无巨细的说了出来。本应是本流水账,经他描述,竟绘声绘色,相当精彩。
这李全,大约前世是个说书的。情节跌宕起伏,他的情绪也随之上下翻飞,讲得那是相当的激动。钱老板听得也是相当的认真,一会瞪眼,一会拍手,一会惆怅不已。李全的即兴表演很卖力,钱老板身为看客,则沉浸其中,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这二人成功的把另外五人逗乐了。
“要我说,下次干脆借钱老板用一日,”王良笑得最欢,“让他跟李全一起出个任务——去集市表演双人滑稽戏。我敢打包票,生意肯定红火,一定有路人围观打赏。我呢,负责招徕客人,喝彩收钱。”
“好主意,好主意。”先克拍手,极力赞成,“你说他俩,文的能逗能捧,武的还能比划几下,放在哪里,都是能赚钱的一对活宝啊。”
刚被夸聪明机智,这会又被称为活宝,钱老板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几口,接着便要跟众人告辞。
“哎,钱老板,先别急着走。”成康一把拉住他,“我们正等你分析二宝的事情呢。”
“就是就是,”刘进也过来帮忙说话,“刚才李全的表演,虽然夸张了些,滑稽了点,说的可都是实情。”
“是的。我们现在要坐下来,慢慢想对策,看怎么把二宝解救出来。”李全也恢复了平日的样子,口气严肃起来。
“好,一起想办法。”经不住几位又是拽又是劝的,钱老板只好重新坐下来。
“对了,刚才忙着做戏好看,没有交待清楚。二宝说他被抓到‘青溪客栈’之前,被关到一间柴房,里面还有六七个孩子。后来,他被送到客栈,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李全说书完毕后,歪头想了想,似乎遗忘了什么,于是把关键的一截补充进来。
“哦?”钱老板颇为惊诧。“如果这样,那么二宝被卖到“青溪客栈”,就不是他爹欠赌债,拿他抵债如此简单了。其它孩子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刘进摇摇头,“二宝也不认识,后来也没再见。”
“最糟糕的是我们不知道二宝之前被关在哪里。如果知道这个,就好办了。”二宝的事,先克也很上心。可是二宝毕竟是个孩子,黑灯瞎火的,恐惧不安,不知道被关在哪里也是正常。偏偏这是事情的关键,对事件进展至关重要。
“还有另外一个方向。”不能直接突破,还有迂回之术。王良说道:“既然二宝的爹是欠赌债逃跑的,赌坊可能就是整个事件的源头。我们只要问到他爹之前在哪里做事,哪里赌钱,怎么欠的债,一切就迎刃而解。”
“对。”钱老板正有此想法,被王良说中,他连声附和。“找到赌坊为要。其它孩子被卖,很可能也是因为他们的父亲赌钱欠债。如果是这样,赌坊有可能是设局引人上钩。后面专门有人负责抢孩子,卖孩子,分工明确,行事隐秘。”
“言之有理。”贺文扬声附和钱老板。众人踊跃发言,思维碰撞的场景,贺文看着就高兴。“这些人绝非普通江湖之辈。孩子被掳走,必定有人报官。一旦报官,官府必定追查,他们一定有所顾忌,有所收敛。可是他们却屡屡得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背后一定有保护伞。”
“掳走孩子的到底是什么人?赌坊的打手?还是幕后指使?操纵全部事件的又是哪股势力?”顺着以上几人的说法,刘进说出心中的疑问。
“我们从二宝入手。要想知道当时的情形,找到二宝的奶奶一问便知。”一想到这,王良眼睛发亮。
“所以啊,刚才还嚷嚷说自己没事做的,现在有事做了。”贺文看向王良和李全,二人摸摸脑袋,对着贺文傻笑。
“这样,你们两人,明天一早,去往高家庄。找到二宝的奶奶,问清楚二宝爹曾经在哪里替什么人做事,去过哪里赌钱,捉走二宝的是什么的人。还有——”
贺文想,一个老太太,自己的儿子在外做些什么,可能未必尽知。“如果问不出什么,干脆直接去城中各大赌坊转转,看看他们是否有明显欺诈或设局下套。如果有,以后我们可以轮着去守,一探究竟。”
“是。”王良和李全将叮嘱牢记在心。
“对了,钱老板熟悉城中赌坊吗?”李全调转头问钱老板。他在这里呆得久,又做过捕快,应该了解许多。
“从前经常去赌坊抓人归案。十赌九输。输了钱之后,寻衅滋事的,卖儿卖女的,倾家荡产被逼走上邪路的,不服气去赌场闹事撒泼的,真是应有尽有。那些年,我是看尽人生丑态啊。”钱老板看着李全回完话,眼光望向茶杯,停留许久,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要说这城中的赌坊,就数‘鸿发’、‘永利’两家做得最大。最近这一年,我忙着客栈生意,也不关心这些,不知道是不是有新开张的后起之秀。”说完,钱老板感慨连连。
“既知十赌九输,这些人仍执迷不悟,真是可怜又可恨。”一想到二宝和同他关在一起的孩子的遭遇,贺文就忍不住扼腕。父亲的贪婪自私,将他们的前途葬送。小小年纪,就要暴露在大风大雨之中,无人撑伞,命若浮萍。出生无法选择,父母不能预设,他们只能自认倒霉,随波逐流。
“如果我们找到赌坊,对方确实有孩子父亲的欠债凭据,证明对方同意将孩子卖给他们抵债,我们不是照样救不了这些孩子?”既然卖儿卖女是允许的,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形,他们似乎也没办法。一想到这,刘进就有点悲观。
“如果是这样的,我们当然是没办法。”钱老板见过这样的案例,虽然心疼,可是也莫可无奈。“假如我们的推测正确,赌场的确是瞄准了特定的人群下手。并且设计使他们上钩,把孩子抓起来,之后将孩子转卖到各处,这就涉及到犯法了。他们欺诈、武力副迫、上门强行掳人、贩卖人口,这些就是律法不容的,抓到就要处罚甚至杀头。”
“幸好有钱老板这个军师给我们解惑。”先克对这位民间高手越发敬重,连连称赞。
“想当初,这可是我养家糊口的饭碗啊。”说到这,钱老板忍不住又感慨起来。这份做了十年的差事,有他的热爱,他的兄弟情谊,当然,最后,还有他的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每每想起,难免百感交集,心情复杂,不是滋味。
“夜深了,大家都累了,今天就到这吧。明天一早,各路人马,按指定任务,出发去往各自目的地。”贺文吩咐大家赶紧去歇息。今天跑了一天,回来又讨论了这么久,好几个都偷偷打了几个呵欠。
“钱某也告辞了。”说着,钱老板站起身,马上就要转身离去。
“钱老板,且留步。”贺文用眼神暗示四位侍卫先走,他拉住钱老板,“我家少爷还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谈谈。”
“哦。”钱老板看向先克,先克朝他点点头,钱老板又坐下。
“钱老板,今天是我们入住你客栈的第三日,”先克掐指一算,说出一个数字,“我们六人的房钱和饭钱,你们帮忙照看马匹的花费也算在一起。”先克看向贺文,只见贺文从一个包裹里掏出银子,摆在钱老板面前,“请钱老板当面点清。”
“谢谢客官。”住店向来是走的时候结账,钱老板点完钱,一脸惊讶。“钱没问题。只是,六位贵客既然已经结账,是准备离开此地了?”听他们刚才的安排,还要等于掌柜上门来报,肯定不会离开本地,难道是他们要转到别的客栈去住?
“钱老板误会了。”贺文赶忙解释道:“来到异地,举目无亲,我们就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多得钱老板热心招待,我们才长了许多见识,少走了不少弯路,收获也相当丰富。最重要的是,还结交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
钱老板脸色渐缓,贺文继续道:“我们在此地,恐怕要住上好一阵。如果走时再结账,我六人能吃能喝的,怕是要把你吃穷啊。故此,我们才要先结清三天的账。”
“多谢客官体谅。”贺文说得情真意切,钱老板颇为感动。“能结交到几位真性情的汉子,钱某也是三生有幸。”
“钱老板太客气了。”说着,先克从贺文手里又接过几枚钱币,递给钱老板。“昨日劳烦钱老板跟我们跑了一遍,把店里生意都耽误了。今日又麻烦钱老板,百忙之中,四处奔波。钱老板为了我们的事,又动脑又出力,这些钱,就当是补偿钱老板的损失,顺便当是答谢了。”
“不可,不可,”钱老板连连摆手,“六位大驾光临,我这店蓬荜生辉不算,还客源满满。在下感激还不止,哪能接受你们的银子?”说着,他推开先克的手,连连往后退。
“钱老板不收钱,就是难为我们了。”贺文知道,要说服重情义轻财货的人,必须是软硬兼施,才能让他们甘心收下馈赠。“咱们朋友一场,如果钱老板不收,就是让我们占了便宜。占朋友便宜,岂是朋友所为?不收钱,钱老板就是要将我等陷于不义啊。”
钱老板有所动容,贺文继续说道:“你的客栈,如你所说,生意时好时坏,冬天更是难得有人光顾,本就收入就不稳定。我们来到之后,你要带我们出去,还要请兄弟吃饭帮忙打听消息。耽误你赚钱不说,还让你自掏腰包,这怎么行?”
“就当是我们请你做工,干活还得给伙计工钱的,是不?何况你所做,并非你的份内事。你就当是除了做客栈老板,又兼了一份差事,干活收钱岂不是天经地义?”说完,贺文从先克手里拿过银子,硬塞到钱老板手里,再把他手合上,不容他再推托。
“前辈既然如此说,那钱某恭敬不如从命,就收下了。”钱老板收下钱,连称感谢。“客栈开张一年来,六位是我遇到过最会替人着想,最好相处的客人。我钱某也是第一次跟客人交了朋友。”上门的客人,有吹毛求疵的,有抠门无赖斤斤计较的,有对人呼来喝去高人一等的。六人这样身份高贵却态度温和的,还真是头一回遇到。
“我们出门在外,也是第一次遇到经历传奇又文武兼备的客栈老板,也是第一次跟客栈老板交朋友。”钱老板说得真挚,贺文也感慨起来,“虽是朋友,我们的真实身份仍不能透露,还望钱老板不要介意。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知道。目前就只能……”
“钱某明白的。”钱老板知道,许多事情说得太明白,大家相处反而不自然。他们六位,今天在这讨论的所有事情,都没有避讳他,便是已经将他当成他们中的一员。至于身份,交个朋友,难道还要称斤论两,对比学识钱财地位之后才决定结交?这可不是他的风格。
“钱某知道轻重。接下来,我会和衙门的兄弟保持联系。如果遇上了,赌坊的事情我也会问一问。但凡有点关系的,我都会留意。既然各位将钱某当成朋友,钱某也希望能够助朋友一臂之力。”
“好,好!”先克和贺文同时说好。
先克又说道:“有钱老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希望这事情最后能查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说着,他拿起茶杯去找钱老板的杯子,“以茶代酒,咱们干杯。”
钱老板也叫声“好”,然后三人将茶水饮尽,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