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一行人已经穿过郊野,来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树木高耸入云,笔直挺拔。太阳穿透云层,照射在树干上。一缕缕的,四散开来。抬头可见五彩光线映照在空中。在这秋末初冬的上午,慢慢骑行在此。空气清新,四周还有鸟鸣啾啾。煞是温暖可人。
“此地夏日过来避暑最好。”钱老板指向远处一处断壁,“夏日涨水时,有瀑布飞流而下。下面有条小溪,我小时候还常去泅水摸鱼呢。”
“这里环境清幽,想来夏日定是凉爽舒适。”先克四处看。此时水已干涸,只有落叶满地。在阳光的照射下,叶子发出金色的光。马蹄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音。偶尔“嘎吱”一声,便是树枝脱离树干的声音。在这宁静空旷之地,听到大自然的声响,颇有趣味。
“如今虽已入冬,走在此地,却不觉风大寒凉。看来不仅夏凉,还冬暖呢。”李全闭上眼嗅了嗅,闻到树叶的味道,泥土芬芳。
“这位小兄弟说对了,这里就是冬暖夏凉。”钱老板手指向前,“抬头看,前面有座山,名叫‘千玉山’。传说有人曾在此挖到价值千金的璧玉,故此得名。山如屏障,挡住了前方来风,所以冬日就不冷。至于夏日,有山泉流下,水流丰沛,所以夏凉。”
“如果钱掌柜不说自己曾在衙门当差,凭厢房四壁的挥洒自如,今日传说野史的信手拈来,我都以为遇到位饱学之士,或是朝中的修史官了。”钱老板不仅会武,还见识广博。贺文连连称赞,更觉不虚此行。
“深有同感。”王良附和道。除却公门中事,钱老板还知山的来历,水的源头。又是酿酒,又是开店,真是个全才。王良不禁感慨——真是高手在民间啊。
“在下生于斯,长在斯,对此地有几分熟识是应该的。”钱老板很谦虚,“至于作画,那是家父恰有此好。我不过是模仿学习,信手涂鸦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闲聊打趣间,七人穿过树丛,‘千玉山’的全貌一览无余。众人抬头一看,只见这山巍峨雄壮,山上长满树木。隐约可见一条蜿蜒小路,将山从中一分为二。再走近才发现,原来是山被劈为两半。中间有条羊肠小路,仅能两匹马并行而已。穿过小道,视线所及与之前的寂寥一对照,好似不是同一空间般。
只见人声鼎沸,一片喧嚣。几个人在抬着什么,有人在赤膊敲打,有人来回奔跑,有人穿梭其中,一派繁忙景象。
“这里就是全平陵城赫赫有名的兵器作坊——‘震远军械’。”钱老板指着热火朝天的人群,又环顾四周,说道:“这里是他们的制作总署。山上那条小路便是他们开的,方便上山采石之用。”
“这里地方开阔,空气流通顺畅,距离矿石采集之地又近,诸事都很方便。”成康是个兵器迷,在绛城时,闲暇就去看人制作兵器。但是建在山脚下,规模如此旁大的制作坊,还是头一次见。
“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个懂行的。”钱老板指指最左边的那间房,窗户正对着他们来时的小道。“那里便是热铸室——用火淬炼兵器之地。异常闷热。因为有窗户对着小道,便有清风吹来,可大大减缓高温的灼热。但是窗户并非通往内室,内室是封闭的。窗户是减缓内室外围的温度。人累了,只需走动几步,移步外室,便可降温。不需要每次都跑到外面。”
看着繁忙的人群和几座搭建整齐的屋子,贺文感叹道:“把军械坊设在此地,想必是有高人指点啊。”
一行人愈走愈近,忽然迎面走来一人,笑眯眯的,冲钱老板大声说道:“钱掌柜,今日吹的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这六位是本店的贵客。想来平陵城采买军械,我就把他们带来了。”钱老板一边说,一边用手掌朝向先克六人,然后又把男子介绍给六人,“这位是震远军械的田掌柜。”
“多谢钱掌柜为我引来贵客。”田掌柜拍拍钱老板的肩膀,又看向六人。只见一名少年与中年男子走在最前面,后面四位紧跟其后。他朝六人一一微笑点头,向着少年说道:“这位公子,不知想要置办什么器械?”
凭借多年生意的经验,田掌柜一眼就看透四人的关系——少年是主事者。四位年纪稍长的应该是侍卫之类。中年男子应该是这位少年的师傅或者管家。拿主意的应该是少年,所以他选择率先与少年说话。
“听钱掌柜说,此地是整个平陵县最大的军械作坊。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先克冲田掌柜抱拳,“在下家中经营镖局,奉父命特来采办些刀剑棍棒。还请田掌柜不吝赐教。”
“好说好说。”少年有礼,田掌柜不由得对他多了几分敬重,态度愈加殷勤。他环视其余五人,随后侧立一旁,手掌朝向最左边的房子。“各位初来乍到,又是钱掌柜的贵客。既然到了此地,就请与我一道参观我们的工艺制作,如何?”
“求之不得。”先克从小便跟祖父和父亲学武艺,长大之后又有四大侍卫不离左右,可说是十八般武艺都有涉猎。兵器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制作兵器的过程。此次能到这么大的军械坊,还能亲眼目睹兵器如何做成,怎能不兴奋雀跃?“还请掌柜多给我们介绍。我们虽惯使兵器,可是如何铸造却是一无所知,很是好奇呢。”
“看来这位公子定是功夫了得,才会对兵器铸造如此有兴趣。”田掌柜走在前,引着先克六人从最左边的铸造室看起。
六人走到铸造室门前,便觉凉意侵袭,冷飕飕的。风来自两座山之间的空隙。因为山峰棱角锋利,每遇山峦起伏,凹凸不平处,风便借机汹涌挤入。“呼呼”声不绝于耳。
往里一走,便觉热烘烘的,温度比外边高了不少。再往里走,温度陡升。再站上一会,便要流汗了。里间空间宽敞,站着几十号人。个个赤膊束发,挥汗如雨。有手臂粗壮的拉风箱鼓风者,有举重若轻胸肌发达的举锤击剑者。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先克指向一个火炉问道:“山上采下的矿石可是经此炉高温烧制,然后化成铁水?”
“正是。”田掌柜指着火炉侧边的一个引流口,“铁水从此侧流出,注满模型,静待制冷。”他手又指指地上排列的众多静待冷却的模型,形状多样,刀、剑、戟等,不一而足。“冷却之后,再放到台面,反复敲打。再冷却,再敲打。反复几次,最后成形。”
“这就是传说中的千锤百炼。”贺文感慨道:“这还只是一把普通的刀剑。如果是名剑,更是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力精力专心打造才成。”
“这位前辈说的是。”田掌柜用力点了点头,“闻名天下的‘轩辕剑’,据称就是黄帝命九位工匠昼夜轮换,经过七七四十九天打造成形。后来又送经火焰山,几经烈焰炙烤。再经天山,极寒冰冻三月。冰火交替,反复磨砺。待到剑出鞘时,光芒万丈,闪耀异常。剑到处,所向披靡。一剑封喉,片血不沾。”说完,田掌柜一脸神往。
“如能拥有这样一把神剑,简直是不枉此生。”先克也是一脸艳羡。
铸造室温度其高。几人都穿着厚厚的冬衣,站上一会,再四处走动几下,头发已经湿了。田掌柜见状,转头带着大伙一起离开。走到外面,简直判若两季。
“我们这几步路,直接从三伏天跨到初冬啊。”成康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深深吸了口气,“外面环境真好,像是吸收了天地灵气,秀美幽静。”抬头便是山,前面又是树林,视野极好。
“三伏天,在里面呆上两刻钟就受不了。”田掌柜指了指前方,“兄弟们便骑乘快马,冲到前面树林的小河里。‘扑通’跳进去,然后又出来,重新又杀进去。”田掌柜说着,无奈又好笑,“弟兄们都很辛苦。幸好此地开阔,里面忙打造,外面忙泡水。你来我往,分批轮值,十分有趣。”
“一剑功成千人苦啊。”王良说道:“田掌柜选址此处,可谓心思巧妙。兄弟们为此少遭不少罪啊。”冬日赤膊作业都满头大汗,夏天呆在里面,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正是。当初左挑右选,与官府几经协调,才许我们在山脚建作坊。否则,按照我们原来的做法,一到夏天,便要有专人随侍在旁。给晕厥的兄弟掐人中,灌药水。”田掌柜也很庆幸选到了此福地。
走着走着,来到一处仓库门前。田掌柜命一名男子打开房门,领着众人往里走。一踏进门,田掌柜身后传来一片惊叹声。
“好壮观!”走在前面的是先克。眼睛所到之处,兵器林立。有的插在架上,有的立在墙角,有的摆放在地面,满屋满地都是兵器。地方之大,兵器之多,超出他平生所见。
“刀头锋利,转角圆融,镂刻清晰,是把好刀。”刘进指着插在木座上的一把大刀,看向田掌柜,询问道:“可否一试宝刀?”
“各位有中意的,尽管取下便是,要看要试随意。”田掌柜顿了顿,补充道:“出于安全考虑,如果各位要挥舞试用,还请移步到门外空旷处。注意来人,以免误伤无辜。”
先克和四名侍卫早已急不可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田掌柜话音刚落,五人便一把拿下自己心仪的兵器。
先克一眼就看中了视线正前方的一把枪。此枪修长闪亮,矛头锋利。他一把拿起,直奔门外小试牛刀。“田掌柜,我要试试这把枪。”经过田掌柜身边,他知会一声。见到他点头,才转身而去。
成康四人,分别拿了刀、剑、戟、钩,纷纷走出武器库。
只剩下贺文和田掌柜仍停留在原地。
“看样子,前辈应该也是位练家子。怎么不挑一把试试?还是竟没一样能入您的法眼?”田掌柜半开玩笑,看向贺文。
“田掌柜过谦。在下是太过惊讶,目不暇接,所以要细细品味。”贺文看得非常仔细。从左边到右边,从地上到架子上,每一件他都不想放过。“年轻人有固定兵器在使,一见同类就要拿来比较。在下很少用兵器。宝物满眼,正不知如何取舍。”
“前辈说起话来字斟句酌,倒像是官家请的师爷。”田掌柜说道。这位长者沉稳持重,看得多说得少。少年有事又不时与他商量才做定夺。如此推断,此人定然不简单。少年的样貌装扮像是位官家公子,几位侍卫也并非寻常武士,再加上这位深藏不露的师爷。与公子自称镖局出入颇大。
“除了擅长打造兵器,田掌柜识人也颇有眼力啊。”对方既然点破,再行狡辩也无意义,干脆亮出身份。贺文说道:“我等来到平陵城,是替官府置办军械。之所以隐瞒身份,只因上官严令,必须隐密行事。田掌柜既已知我等的身份,自然是有义务保守秘密,否则……”贺文抬眼一笑,似乎在提醒田掌柜,如果胆敢泄露,后果自负。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此前,贺文一直和颜悦色。被说破身份的一瞬间,眼中竟带杀气。田掌柜心下一紧,赶紧赔小心。“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官爷恕罪。”
“田掌柜不必惊慌。只当我们是寻常买家即可。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我们的身份,即是守了本份。”仗势欺人,贺文向来不屑为之。说明身份也不是为了恫吓田掌柜。不过是职责在身,说明清楚而已。
“在下谨记前辈教诲。”田掌柜出身官宦之家,做得起这份生意,也是托赖与官家关系密切。他深谙跟他们打交道的规矩。这位长者不怒自威,必定来自显贵之家。恐怕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于是赶紧放低姿态。
“这样最好。”五位年轻人在场外比试,贺文也想去看看,离开前又强调道:“田掌柜的军械坊经营有方。本人又善识人察色,实属难得。我等异乡之人到此,请你多多关照,以后有事还要劳烦。”说着,对田掌柜抱了抱拳。
“但得田某所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田掌柜想,既是替官家办事,我只管把事办好。将来不定还可攀上什么关系,把生意做得更大,岂不更好?于是和颜悦色道:“有用得着田某之处,不胜荣幸之至。”
“如此甚好,在下先谢过田掌柜。”贺文与田掌柜对视,达成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