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穆嬴交待完,狐射姑表示很满意。于是跟母子俩告辞,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狐射姑转身刹那,公子夷皋一直把玩的布偶从后袭来。‘噌’的一声,砸到狐射姑的右脚踝,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穆嬴轻斥公子。公子不敢上前,低着头,一双眼睛却专注的盯着他的玩偶。见状,狐射姑只得低头帮忙找寻布偶。
这布偶本是一张布帛,经人反复折叠缠绕,做成小狗模样。经过几番抛掷抚弄,已经松松垮垮。此时已经整个散开,皱巴巴的摊在地上。
狐射姑拾起散架的小狗朝公子走去。布帛在他手中渐渐展开,他低头不经意的看了看。这一看,令他惊讶不已——上面竟有他的名字?不仅如此,还有赵盾、先克、箕郑父、先蔑、荀林父的名字。更奇怪的是,后面四个名字都干干净净的,只有他和赵盾的名字有涂抹的痕迹。
原本他的名字排在第一,赵盾排第二。不知为何,他的名字被划掉,上面写上“赵盾”,赵盾的名字也被划掉,上面则写着“狐射姑”。修改的字迹,与其余四人的名字,显然不是出自同一人手。这五个字飘逸潇洒,气势不凡,显然是书法高手所为。狐射姑盯着布帛,呆愣在原地……
穆嬴和公子夷皋面面相觑。不知这位狐将军怎么会对一个孩童的玩具如此有兴趣。他对着布帛左翻右看,眉头紧锁,难不成刚才这一砸,竟把他给弄伤了?可他走过来时,明明脚步沉稳,不像是受伤啊。
呆愣几秒之后,狐射姑马上意识到,这张布帛非同小可。他必须找个借口将他留在手中。于是他将布帛胡乱揉成一团,把有字部分遮盖住。他缓缓走向穆嬴母子,蹲下身子,对公子夷皋展开笑脸,轻声说道:“公子的小狗摔坏了,”说着摊开手掌,“不知是哪位高手制作的?”
公子眨眨眼,失去小狗,他有些难过,于是转身看向母亲。穆嬴抱着他,说道:“这是宫女小翠做的。这丫头心细手巧,一个布条,几根棉绳,就能折成小狗小鸡的模样。宫中大小都很喜爱。”说完,她还低声安抚公子,要他别难过。
“好一双巧手。”狐射姑沉吟片刻,仍是对着公子说话:“在下府中也有位手艺精巧的侍女。不如我将布条交给她,请她也折个形状。到时给到公子,跟你的小狗比比看谁的精致?”
公子闻言,欢快的点头。
再次告辞,狐射姑头也不回的朝外走,直到离开宫门侍卫的巡视范围他才停下。他的心狂跳不止,攥着布条的手心都湿透了。无数个声音在他胸口呐喊,与他响应。
他早就认定自己是第一人选,排名必定在赵盾之上,没有修改过的六个人名的排序就是明证。
他冷静下来回想,原本的字迹是襄公的,他的侄子果真没有忘记他这个叔叔!可是修改的字是谁写的呢?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过他不着急,他现在有的是时间。他要顺着布条追查到底。他有预感,这是他和赵盾第二次针锋相对。这一次,他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这日,赵盾接到出使团从秦国发来的信。信中说到,秦国先君的葬礼终于落下帷幕,新君继位大典不日将举行。大典之后便可向秦君言明迎立公子雍之事。事实上,公子雍与士会、先蔑等人已经见面,一切准备工作均已就绪。只等秦国新君上位之后安排好相关事宜,便可踏上归程。
赵盾回信,请使团代为向秦君致贺。并说,秦国新君继位,赵盾本应亲自赶往庆贺。只因国君之位悬空,朝政繁冗,监国事大,请秦君勿怪。
又及,晋国新君已在秦国,将与晋国派出的大臣随行人员一道,参与秦国国君继位大典。此次见面,算是两国新君的首次照面,从此两国关系将会书写新的篇章。
最后,请秦国务必保护好晋国使团及公子雍的安全。待其顺利回到绛都,晋国定当派出重臣聘问。答谢秦国对我国君的照顾,重续晋秦之好。
万事俱备,只等人到。公子雍继位后,赵盾便可大展手脚做一番大事业了。想到这,他打开窗户,一轮新月悬在空中。月正明,风正劲。霜降已过,冬天的脚步逼近,他却不觉得冷。一切虽然比原计划晚了,但是最大的障碍已经清除,势成定局,早或晚而已。他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不几日,赵府传出令人振奋的喜讯——连续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夫人百合终于如愿以偿,为赵家诞下一名小少爷。由于出生那天是初一,孩子取名单字——朔。
赵朔的降生让百合如释重负。有了儿子,她赵家第一夫人的地位稳固,无人可以抢走属于她的地位和与之相应的富贵。从此,儿子就是她最坚强的依靠,血肉相连,呼吸与共。
仿佛一夜之间,她成熟了。不再患得患失,也不在意赵盾要纳几个姬妾,更不介意对方是芳菲还是桃李。她把全副心思放在这个新生的儿子身上,专心致志。由于早产,孩子有些体弱。冬日严寒,不小心着了凉,她更是心无旁骛,全心全意的呵护这小小人儿。
赵府上下为此欢呼雀跃,空气中弥漫着狂欢惊喜。赵姬下令,全府上下全员出动,务必要摆个漂亮盛大的百日宴,庆祝新一代赵家继承人的诞生。
这一年,赵盾升任晋国中军元帅兼任执政首席。相隔不到三个月,又喜得贵子,赵氏终于后继有人。双喜临门,好事接连,真是天大的喜事!
对赵盾来说,立新君一事遭遇的波澜已经平息。如今重回正轨,赵盾才得缓过一口气。不曾想,百合怀胎十月终于得子,真是喜出望外。
这份喜,不仅是为赵氏,也是替百合开心。因为无子,百合一直愁眉不展。之所以与他苦苦纠缠芳菲进门之事,不过是因为她的不安所致。他也连带受了影响,情绪低落。生怕一个不小心,百合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他这一世都难以安生。
现在的百合,容光焕发,母亲的光辉将她映照得神采奕奕。之前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霾一扫而空。
赵盾能体谅百合的心情。这是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谁都逃不掉。放眼望去,从天子诸侯到平民百姓家,没有儿子的女人,不论娘家背景地位如何显赫尊贵,最终总会因为后娶的姬妾进门,凭着儿子在手,抢了她的风头声势。这还不算,可怜的,最后连立足之地也没有。
他跟百合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成的亲。百合温和善良,大方体贴。侍奉父亲、主母和娘都恭敬得体,与家中上下相处融洽。因为她,赵盾——这个从翟国归来的外乡人,来到父亲的故乡,从抵触到接纳,从接纳到融和,从冷漠慢慢变得热情。她的温柔可人知书达理软化了赵盾坚硬的心。得到爱的同时,除了回馈给她爱之外,还有敬重。
她把三个女儿照顾得很好。她们都懂事知礼,有大家之风。他从心里感激她的付出。甚至在刚开始发现自己对芳菲生出情愫之时,他曾一度愧疚不已。
情感冲破层层阻隔终于无法遏止之后,他选择对百合和盘托出。谁想,百合早已知悉,反应十分激烈。无奈,他只得选择忍耐。他懂得她的曲折心事,知道她的担忧怀疑。所以,儿子的到来,同样令赵盾如释重负。
百合的将来有了依靠,赵氏有了继承者。而他,终于可以着手他推迟许久仍然念念不忘的一件事。这是他的私心,延迟过后,更见迫切。
他在心底暗暗谋划——儿子的百日宴过后,就是父亲忌日,父亲忌日一过,他就要找芳菲表明心迹。之后,再跟阳处父谈好迎娶吉日,务必要让芳菲风风光光的嫁给他。毕竟,她是他深爱的女子,要相守一辈子的。
想到这,他忽然惊觉,似乎已经好久没见到芳菲。
先兄去世、父亲病逝,他沉湎在悲痛当中未及缓解,接着又形势逼人。他拼尽力气筹措谋划,终于成为权倾晋国权力排名第一的头号大臣。庆功酒刚下肚,又遇先君薨逝。之后又是改立新君,与狐射姑斗智斗法。
大大小小的事情耗费了他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根本无暇顾及其它。现在,儿子有了,新君即将踏上归途,所有烦恼困惑就要终结。很快,他就可以把这件他放在最后,却是他最最想要圆满结局的事情做个了结。他满心期待,兴奋不已……
同一片天空,阳府的气氛却与赵府相去甚远。这里像是被凌厉凉风吹过,冷寂萧索。最大的原因就是——从前那个开心活泼的芳菲早早的冬眠蛰居去了,只剩下无精打采的替身,脚步沉重的艰难前行。
这一年,她变得沉默少言,心事重重。功课却愈见进步。有一天,她和父亲谈论诗歌将近一个时辰,名诗名作信手拈来,简直如数家珍。阳处父说不过她,只得叹气,自己真的培养出了一枚才女,做父亲的他,只能‘屈居第二’。芳菲得意的笑,眼角却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阳处父是位粗心的父亲。跟这个时代的众多男性一样,他的大部分心思都专注在追名逐利。即使如此,他也察觉到了芳菲的消沉。虽然她照样读书习字,每日穿戴整齐。但是,除了基本应酬,她不再主动说话。她明显的消瘦了,衣衫渐渐宽大。从前她笑起来一定是眼睛弯成两道彩虹,如今笑容只达嘴角便着急隐退。
她曾说,“春有花开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放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她这样说,也这样做。她的每一天,天天好时光,春夏秋冬都要努力追逐。拥抱自然,看花开,听蜂鸣鸟语。她说她是花的使者,风的信使。她身上有燃烧不尽的生命力,走过她身旁,都能被她的温暖热情感染。
可是现在,她几乎不出门。隐藏在她体内生生不息的那把火熄灭了,坐在她身旁都觉得清凉冷寂。她了无生气,只是敷衍塞责被动的活着。
赵府诞下继承人的当晚,芳菲便获知了消息。从那天起,她更不想再听到与他有关的任何事情。但是,偏偏……谁让她父亲是赵家的忠实拥趸呢?不过,如果没有这层关系,她又怎会认识他,喜欢上他?
怪只怪自己,丫头的命还指望得到王公贵族的青睐。而今,他有了儿子,与夫人必定恩爱有加。他地位尊贵,高高在上,更是可望不可即。偏偏自己不争气,明明不再碰面,却还魂牵梦绕。
昨天晚上,她还梦到两人去看梅花。那天在路上,不知为了什么,他哈哈大笑,她却脸红害羞。那天明明很冷,她却觉得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暖洋洋的。对了,她记得好像有人给她披了件红斗篷……
赵家的喜事还在延续。宾客盈门,络绎不绝。生下继承人本为大事,何况是位高权大的赵将军赵执政家的大事?谁不想来巴结一番?哪怕混个脸熟也好。将来用人的时候,只要无意中被想起,很可能就被委以重任加官进爵,岂不是人生乐事?
此时,一对母子经过赵府门前。母亲十分年轻,面容姣好,神情却有些慌乱。她的脸上有污渍未净,披头散发,一身宽大的粗布衣衫凌乱异常。由于衣裳不合身,走起路来拖拖拉拉的。
女子怀抱着一个约摸三四岁的男孩。男孩有点不知所措,一直上下打量母亲,不时又看看四周。察觉到环境陌生,他躲到母亲怀里。却又忍不住好奇,不断打量着周遭人群,小眼睛骨碌碌的转。
这名女子的神情衣着和赵府张灯结彩来往人士衣着光鲜形成了强烈对比。赵府的侍卫一眼就发现了她,以为只是经过的路人而已,也不在意。
突然,这名女子用力抱紧怀中的孩子,一个箭步冲进赵府。用力之猛,眼疾手快的侍卫拦住她后,还向后退了几步。她则被侍卫一把推开,差点摔倒。她赶忙检查怀里的孩子,见他无事,又要往里冲。
这时,全体侍卫都反应过来。他们围成一道墙,个个眼神凌厉盯着她。为首者大声喝斥道:“哪里来的泼妇,敢在将军府门前撒野?”说着,几位身强力壮的卫士合力把妇人往外推。妇人力气不敌,向后退了两步,脚步不稳,摔倒在地。
孩子显然被吓到了。他紧紧抱着母亲,身体抖得很厉害。嘴角耷拉,眼看就要哭出来。看到自己的孩子如此惶恐,再抬头看眼前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妇人又急又怒。眼见是打不过,想要找主人论理,连门都进不去,顿时觉得无限委屈。
如果不能进门,满腹牢骚要找谁讲?想到此处,心头的怨气、怒气、悲伤、难过、无助全部涌上来。胸口窒息,一时无法负荷,便“哇”的大哭起来。
这一哭可不得了。先是高亢尖利,连哭带喊,转而低低啜泣。休息片刻之后,变成哭天抢地。怀中的孩子,看着母亲的表情,听着骇人的哭声,也跟着哇哇大哭。母子俩的哭声,一高一低,一轻一重,一个尖利一个稚嫩。此起彼伏,似是悲歌演奏。排山倒海,忽而又婉转低沉,连绵不绝。动情处,还循环反复。
来往行人闻之,莫不为之动容。他们纷纷驻足,相互打听,这是哪里来的女子?因何事哭得如此悲恸?跟将军府又有何关系?疑问在人群中蔓延。士兵见她扑倒在地,来往人多眼杂,也不敢造次。
本想上前将她拖离将军府门口,见她已经哭得声嘶力竭,摊倒在地,小男孩也坐在地上无助可怜,又无法下手。如果弄伤这二人,怕是会连累将军府,落下欺负弱小的恶名。
不得已,为首的士兵指示一名年轻的士兵赶紧去通知主人。年轻的士兵得到命令,飞也似的朝里奔去。逃离惹人心烦的噪音,躲开路人的指指点点,小兵心情舒适,脚底像抹了油般。
门前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为首的士兵实在看不下去,只得上前一步轻声安抚道:“这位夫人,不知因何委屈如此难过?不如坐下慢慢说吧。”说完,他命人搬了张凳子出来。
女子见这人说话的口气甚是软和,似乎不像什么坏人,这才停止了哭喊。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背,小男孩也渐渐平息。母子二人这才算是止住了哭。
女子抹了抹眼泪,接过凳子一屁股坐上去。她已经累得四肢瘫软,浑身乏力,怀中的孩子很快便沉沉睡去。士兵递过来一碗水,她“咕噜咕噜”连喝了好几口。喝完,她闭上眼,靠在墙边,眼神朦胧似乎就要睡着。
进去报信的年轻士兵将门口情况大致说了一遍,赵家的大家长赵盾马上随他出来。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似乎猜到是什么人,但是他又不确定是否真是他料想的人。可是如果真是他料想的人,不应该会如此啊……他一边想,脚下步子一刻不停,很快来到门前。
只见赵府门口黑压压的一片,围得水泄不通。士兵大声吆喝,“没事了,没事了,大家不要堵在这里,影响来往通行。” 三三两两的人慢慢散开,准备各行其路。
赵盾一眼就看到坐在凳子上靠墙假寐的女子,他心下大惊,脸上却无波澜。他走上前,轻声叫道:“夫人,夫人。”女子见到赵盾,慢慢睁开眼却不搭话。突然,她抱紧手中的男孩转身就跑。跑到正对赵府的大道上,把孩子往地上一放,自己则“扑通”一声跪下。她大声说道:“赵将军,求你为孤儿寡母作主啊。”说着,眼泪扑簌而下。
刚刚走散的人群纷纷回头,很快又重新聚拢过来。这出戏似有转折,吸引了许多闲得无事的路人。他们驻足观望,翘首以盼。本是普通的母子哭闹,加上晋国数一数二的权力之子亲自出场,显然意义重大。他们绝不能错过。
赵盾本想把母子接到府内慢慢细说,料不到女子反应如此极端。像是事先编排好似的,说完一句台词,她就跪在地上,只顾埋头哭。赵盾只得走下台阶,弯腰伸手想要扶起女子。女子却摇摇头不肯起身。无奈,赵盾只得轻声建议:“请夫人到府内详说。”
堂堂将军竟会邀请一位蓬头垢面的女子入府,众人更是好奇,这名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为何将军都要对她客客气气?交头接耳之声越来越大。
女子摇摇头,慢慢止住哭声,语气悲愤的说道:“先君临终,亲手将我儿交到将军手中,请将军扶助幼子继位国君。如若成才,则为将军之功。如若不成,则为将军之过。”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说着,还拉起幼儿的手。她目光如炬,直视赵盾,“将军可还记得此事?”
女子所说,字字清晰有力。在场的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刚刚还嘈杂的人群,忽然鸦雀无声。静默片刻,突然又“轰”的一声,人群仿佛被炸开的锅。
“啊?原来是先君夫人?那……旁边这位是太子?”、“可是夫人为何如此狼狈?”、“太子如此幼小,成了国君如何执政?”、“别急,听这语气,还有下文……”、“看样子,是太子的国君之位没保住啊——”,各种猜测滋生传递。
人多嘈杂,赵盾不便说太多,只得再次诚意邀请。“赵某都记得,还请夫人移步赵府,借一步说话。”
女子仍旧摇头。她用力抹了抹残留在脸上的眼泪,清清嗓子,提高音量说道:“如果将军还记得,为何要派人去秦国迎立公子雍,还说要立他为新君?”
她站起来,一把举起男孩,放到赵盾眼前,“迎立新君?请问我儿算什么?他可是先君指定继承大位的,你要将他置于何地?你欺我孤儿寡母孤苦无依,一手遮天便要偷天换日,擅自修改先君遗训,是何道理?”说完长篇大论,似乎耗尽她的全部力气,她大口喘气。转而又跪坐在地,泪流满面,不时抽泣。
如果这是一出戏,女子的这段话便将全剧推向了高潮。围观人群的生平所见,无非是剧本已经写好,经过排练,由伶人木偶简单装扮的表演。今天这出将军对先君夫人的戏码,光天化日的在路边上演,没有任何编排,也不事先预告,却演得精彩绝伦。尤其是夫人这个角色,声情并茂,台词精准。路人看得是目瞪口呆。
等人群把这段重头戏品味过后,又是一阵议论。“啊?原来赵将军这么霸道?”、“国君怎可说换就换?”、“唉,孤儿寡妇真是可怜,谁让人家赵将军大权在握呢,啧啧——”、“原来新君在秦国?我晋国国君为何在秦国?”、“到底谁才是国君?”。
人群喧嚣不止,情绪沸腾。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更多的人采信了先君夫人的话,站到孤儿寡母一边。他们谴责赵盾,对将军府指指点点。
静静聆听穆嬴的哭泣指责,赵盾环顾四周。白眼、谩骂、指手划脚、不屑一顾,他一一掠过。此刻他恍如梦中,难辨真伪。
他刚刚走上人生巅峰,大权在手,剑指处,人头落地;他心属的新君即刻就位;赵府有了新的继承人,此刻宾客正在举杯齐贺。然而,就在举家欢腾的时候,他的府邸门前,众目睽睽之下,他被判定为欺凌弱小的歹人、玩弄权力的小人、背信弃义的奸臣,这是他吗?
他是背弃了先君的嘱托,可他是为了晋国的霸业永存,国势昌盛。他曾为此与穆嬴解释过——公子夷皋不适合担任国君,他定会对他们母子有所安排。当时穆嬴虽然委屈,可也没有歇斯底里啊。为何突然有如此大的转变?
今天这出剧情迭起的戏,唱作俱佳,演艺精湛。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是谁最想要他声誉扫地,所以才出此奇策?赵盾低下头,苦苦思索。他努力将自己抽离这难堪的现场,尽管只是精神意志上的暂时游走而已。
赵府门前的这一幕,不得不说,筹划得恰到好处。演员入戏,观众捧场。播放时间恰逢黄金档期,人流密集,收视奇佳。
这些观众,一定会把他们今日所见、所闻、所想、所猜测,说给家人听,与街坊闲聊时提,再与三姑六婆交换信息,分享心得。他们会不自觉的自发传播。在场每个人都会自动背负起这个重任。他们不仅乐意,而且深感责任重大,不吐不快。不出三日,消息便会从街头巷尾传递到集市镇甸,然后跨越地界,传遍晋国城郭村落。
赵盾的名字,除了权力煊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之外,更因此事声名远播。穆赢所说,字字句句,将他盯在耻辱柱上。后世,将会被人铭记并唾弃,如果他还要继续坚持他另立国君的决定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