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脚步愈来愈近,才园林晴昼,转眼就乱花狂絮,好风光尽去。
一方面是晋国的备战如火如荼,一方面是秦军步步逼近郑国。
一名郑国商人弦高,外地贩牛归来,遭遇秦军。他灵机一动,谎称郑国早有准备,以逸待劳等待秦军,特吩咐自己在此地劳军。还自掏腰包把自家的十头牛宰杀,拖住秦军。一面请人快马给郑穆公送信说秦军已经到来,请国君做好准备。
秦军到时,提前接到情报的郑国国君正气定神闲的迎接秦军。原本在郑国戍边的几员秦国军士傻了眼。之前他们还曾传送情报给秦军,说是郑国毫无防备,请他们大可放心前来。谁知一夜之间郑军阵容整肃。他们左思右想,以为是谁走漏消息,怕被殃及,只得四下逃窜。
领兵的秦国将领看到郑国的阵仗,细细一想,郑国实力远在秦军之下不假,可是对方有备而来,足见有几分谋划。自己远来作战,人困马乏,只有速战方有胜算。眼见这阵势,恐怕很难讨到便宜,不如打个牙祭,休整军队,隐藏来意,走得风风光光,还可不失大国风范。于是不战而退。
秦军离开郑国不久,晋国方面接到情报,秦军已到滑国。
消息传来之时,已是四月,紫荆花开,玉兰吐艳。这一日,赵盾独自在园林散步,根据从父亲口中得知的军情来判断,我军不日将要动身,赶往崤山预先埋伏,静侯秦军。
算起来,回到绛城已近八年。此时的赵盾已没有父亲出征时的挣扎恐惧,更不会再胡思乱想,却还是有父子天性的担忧不舍。尤其此番战斗意义重大。国君亲自将兵,文武重臣几乎倾巢出动,更是牵动人心,令人难安。
只要上了战场,形势变幻莫测,胜负难定。就算这次我军部署周密胜算较大,但是个人命运总是难测,刀枪无眼,一只箭,一只矛就会要了一个人的命。
五年前,那场决定晋国霸主地位的‘城濮之战’中,我军虽然大败楚军,辗转回防时,父亲却被对方一只冷箭射伤。虽然后来痊愈,此事却成了主母、母亲和赵盾心中的一根刺。每到阴雨变天,伤口总要复发,父亲总是痛得无法行走,每每遭遇这样的情景,赵盾总忍不住埋怨自己的无能。
坐在屋里阅读政令行文,闲在家时读书写字,照料家中琐事。眼见而立之年将至,更大更宽广的战场却没有他的一席之地。身处晋国呼风唤雨的时代,同辈个个夹刀弄棍,摩拳擦掌建功立业。反观自己,所知所闻皆是听来,难免隔阂。
大军集结,身为朝中重臣的父亲、先伯伯和且居兄连日都在忙碌。母亲也为父亲出征张罗准备。家里上下人仰马翻,空气仿佛都是热烈的,激昂的。只有赵盾仿佛置身事外,这种有力无处使的颓然令他孤独彷徨,甚至有点心灰意冷。
夜来微闻香气之时,晋国军队即将整装待发。这天清晨,赵盾起了个绝早特意去先府为先且居送行。
刚刚进门就迎面遇到先轸,赵盾立马作揖道:“伯父大人好。”正由军士侍候铠甲的先轸颔首微笑,转头交待家仆催促儿子。
赵盾眼前一亮,只见一员生猛勇士昂然而立,目光炯炯,一身铠甲经阳光照耀闪闪发光。这副装扮跟前日打扮随性的先且居判若两人。赵盾向前,对他拱手,先且居快步向前拍拍赵盾的肩膀,“赵弟一切可好?”
此时的赵盾,为了应对战争的紧张气氛,也为了暗示自己也是其中一员,穿的比平日严谨。他一身灰褐,多余佩饰已经解除。只听他爽朗一笑:“托兄长的福,一切顺遂!元帅和先兄出征在即,小弟特来饯行,并祝我军旗开得胜,载誉而归。”
先且居朝赵盾点头,目光坚定,情绪高昂。先轸看了过来,宾主双方抱拳致意之后父子俩便转身离去。只得‘嘶’的一声,正是先轸的坐骑——日行千里的骏马‘奔霄’。只见它仰天长啸,前蹄高高跃起,继而落地狂奔。一队人马霎时消失。只听远处集结号响,烟尘漫天,转眼只剩下寂静包围赵盾。
话说秦军离开郑国后,认为无功而返有失颜面,另一方面又难以对秦国国君交待。于是顺道将毫无还手之力的滑国灭了,这才开始返国。
四月中旬,秦军离开渑池,渐渐逼近崤山。
白乙丙未忘父亲临行前的叮嘱,对主将孟明视说:“此去从渑池往西,正是崤山险峻之处,家父几次叮嘱,务必谨慎,主帅不可轻忽。”
孟明视不以为然,撇嘴道:“我军驱驰千里尚且不惧,再者,过了崤山便是秦境,入我境内,何足为惧?”
西乞术也心下忐忑,说道:“主帅虽然虎威,然多加防备总是不错。只恐晋军埋伏,倘若忽然而至,我军如何抵御?”
孟明视叹了口气说道:“将军如此畏晋,我当先行,如有伏兵,我自挡之!”一边遣骁将风武子作为先锋,一马当先引领众军。
孟明视紧随其后做第二队,西乞术为第三队,白乙丙第四队,各队相离不过数里,以便策应。
这风武子乃是一员勇将,惯使方天画戟,足有六十斤重,使起来却是抡动如飞,虎虎生风,自谓天下无敌。
驱车过了渑池,望西路进发,行至东崤山,忽闻鼓声大震,山凹里飞出一队车马,车上站立一员大将,挡在路中央,大声喝道:“可是秦将孟明?在下等候多时。”
风武子睥睨来者,问道:“来将可通姓名。”
那人神色平淡,缓缓道:“我乃晋国大将莱驹是也!”晋国车右莱驹,素来也是一员猛将。晋军已经在此等候几个时辰,正不耐烦,忽探得秦军已到,正是一身血气积到头顶,恨不得立时做个了断。
武子道:“教你国栾枝、魏犨来到,还可斗上几合戏耍,你乃无名小卒,敢拦我的路?快快闪开,让我过去,若有迟慢,怕你捱不得我一戟!”
莱驹大怒,挺长戈劈胸刺去,武子轻轻拨开,就势一戟刺来。莱驹急闪,那戟来势太重,就刺在车衡之上。武子将戟一绞,衡木登时折做两段。
莱驹见其神勇,不觉赞叹一声道:“好孟明,果真名不虚传!”
武子仰天大笑:“我乃孟明元帅部下牙将风武子!我元帅岂能自降身份与鼠辈较量?速速躲避,我元帅随后兵到,到时要你走投无路!”
经此回合,莱驹头脑渐渐冷静,想道:“牙将且如此英雄,不知孟明会怎样?”遂高声叫道:“我放你过去,不可伤害我军!”遂将车马约束一边,让风武子前队过去。
武子即差军士传报主帅孟明视,说道:“有些晋军埋伏,已被我杀退,不足为惧。各队可上前汇合,过了崤山,便没事了。”孟明视得报大喜,于是催西乞、白乙两军一同进发。
且说莱驹退下之后,引兵来见梁弘,大赞风武子之勇。梁弘笑道:“纵有单兵勇将,已深入我军铁网,如囊中之物,还能逃出生天?我等按兵不动,等其大军全过,自后驱赶,与前军形成合围,必获全胜。”
再说孟明视等三帅,进了东崤,约行数里,只见地名标注,全是“一线天”、“回心石”、“鬼愁崖”、“断魂屿”等有名的险处,车马不能通行。
前哨风武子去远了,早已不见踪迹,孟明视想:“武子已去,料已无埋伏。”于是吩咐众将解了辔索,卸了甲胄,或牵马而行,或扶车而过。一步两跌,备极艰难,七断八续,零落散乱,全无行伍的整肃。
当初秦兵出行之日,乘著一股锐气,且没有晋兵拦阻,轻车快马,缓步徐行,任意经过,不觉其苦。今日往来千里,人马俱疲,又掳掠得滑国许多子女金帛,行装重滞,行动迟缓。再加前头遭遇晋兵,虽占了上风,又怕前方有伏,心下慌忙,倍加艰阻。
孟明视等人过了‘一线天’。正行之间,隐隐闻鼓角之声,后队有人报道:“晋兵正从后方追来!孟明视说:“我既难行,料他也不易,只愁前阻,何怕后追?吩咐各军速速前进便是!”又教白乙丙前行:“我当亲自断后,以御追兵。”
‘一线天’已过,转眼又过回心石。回心即警示路人,此处回心转意还来得及,可知前方更是艰险。
将近‘鬼愁崖’,众人发起喊来,前哨来报:“前面有乱木塞路,人马俱不能通,如何是好?”
孟明视想:“这乱木从何而来?莫非前面果有埋伏?”大步上前去看。
只见岩旁有一碑,镌上五字道:“文王避雨处。”碑旁竖立红旗一面,旗竿约长三丈有余,旗上有一“晋”字,旗下都是纵横乱木。
孟明视发话:“此是疑兵之计也!事已至此,便有埋伏也只能上前,众军务必小心。”遂传令教军士先将旗竿放倒,搬开柴木,以便跋涉。
谁知这面红旗其实是伏军的记号!晋军伏于岩谷僻处,望见旗倒,便知秦兵已到,一齐发作。秦军方才搬运柴木,只闻前面鼓声如雷,远远望见旌旗闪烁,正不知多少军马。
白乙丙急令军士安排器械,为冲突之备。抬眼看,只见山岩高处立着一位将军,披风猎猎,冲着秦兵大叫道:“汝家先锋风武子已被缚在此处,来将早早投降,免遭屠戮!”原来风武子恃勇前进,不幸堕于陷坑之中,被晋军用挠钩搭起,已经绑缚囚车了。
白乙丙大惊,使人报知西乞术与主将孟明,三人商议并力夺路。孟明视仔细察看四周,这条路径只有尺许之阔,一边是千仞峭石,一边下临万丈深溪,‘鬼愁崖’三字果真名不虚传。此地易守难攻,纵有千军万马也无处展施,急在心头,心生一计,传令道:“此非交锋之地,教大军一齐退转东崤宽展处与晋军决一死战。”
白乙丙奉了将令,将军马退回,一路金鼓之声不绝于耳。才退至‘断魂屿’,只见东路旌旗绵延不断,领头的是晋国大将梁弘同副将莱驹,二人引着五千人马从后袭来。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此时的秦军好似蚂蚁在热盘之上,东旋西转,没个定处。
孟明视命军士从左右两旁爬山越溪,努力寻个出路。众军正要施展,只见左边山头上金鼓乱鸣,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大将先且居在此,孟明视早早投降!”右边隔溪一声炮响,山谷俱应,又竖起大将胥婴的旗号。
此情此景,孟明视五内俱焚,如有万箭穿心,正不知如何是好。军士早已乱作一团,分头乱窜,涉水踏山的都被晋兵斩获。孟明视大怒,同西乞、白乙二将会合到一处,想要突围。四处都掺有硫黄焰硝引火之物,被韩子舆放起火来,烧得是火光冲天,哭爹喊娘声一片,哪里有空隙可走?
才想镇定下来寻个良策,只听后面梁弘军马已到。逼得孟明视等三帅叫苦不迭,才一闪神,左右前后都是晋兵。
孟明视神情凄恻,对白乙丙说道:“叔父大人真神算也!今日困于绝地,我必死矣!你二人变服各自逃生去吧。万一天幸,有一人得回秦国,奏知吾主,来日兴兵报仇,九泉之下,亦得吐气!”
西乞术、白乙丙俱哭道:“我等生则同生,死则同死,纵使得脱,有何面目独归故国?”言之未已,含泪四顾。
只见手下军兵几乎散尽,辎重器械散乱一地,连路堆积。三人冥思苦想,实在是无计可施,只得聚于岩下,坐以待缚。
晋兵四下合围,秦兵一个个束手就擒。前一刻杀声震天,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染山河,瞬间山谷又归寂静,两国胜负已分。
晋军大败秦军不算,还俘获秦军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三员大将,捷报传至绛城,朝野上下一片沸腾。上至公卿大夫,下至黎民百姓,无不欢欣鼓舞,全城都沉醉在胜利的喜悦当中。
宫廷上下,自侍女小厮至君主妃嫔,莫不笑容洋溢。这几日天公作美,都寻思着出外踏青,将满心欢喜与春日佳气相映成趣,岂不是人间乐事?
内室一隅,有个女子,衣着华贵,穿戴整齐,却一脸愁容。她眉头紧锁,婢女奉上的茶已冷,她却无心理会。
襄公的心情,跟这未定性的初夏一样,忽晴忽雨。大军一出,国之半壁悬于一线,得胜归来,本该欣喜若狂,大宴群臣,赏赐有功。但是下午太夫人跟他说的一番话无异于半盆冷水浇灭了他的兴奋。
“国君请体谅老妇身为秦人的难处。”说话的正是之前郁郁不欢的贵妇人——晋文公夫人文嬴。“三位将军皆是秦国数一数二的能人,如果全部处决,秦君则痛失半臂。我为秦人,本为秦晋之好而来,不能为父为国分忧,实为不孝不忠。”
“秦晋之好?我国新丧,秦不怜恤也罢,却攻我盟国。秦不仁在先,我又何必以义报之?”父亲归来执政,令多年凋敝破败的晋国得以焕然一新。然好景不长,父亲忽然病去,举国顿时陷入愁云惨雾当中。
正值壮年的他,正要恣意年华,便要匆忙继位。还未来得及调适心情,却要面临是战是和的抉择。与他兵戎相见的竟是昔日最亲的盟友,国君还是他名义上的外公,好不讽刺?继位以来的第一个危机因秦而起。而今警报解除,内外安定,算是松了口气,怎么此时太夫人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三位将军身败军覆,就算回到秦国,也难免军法处置,主上又何必亲自动手,与秦交恶?”新君为人,仁爱敦厚,素来以和为贵,心思细密的文嬴了然于心。
襄公瞥向文嬴,他紧皱眉头,大脑飞速的思考。初登大位,军政大权全由父亲旧部掌控,他毫无作战执政经验,手上并无与这些父辈元勋制衡的政治资本。
内忧未解,外敌又至。秦国素来有觊觎中原的野心,碍于文公在时晋国上下一心,国力强盛,才隐忍未发。文公刚走,他们便忍不住马上挑衅,可见蓄谋已久。襄公无法预知,如果将对方三员大将处死,秦会作何反应,是不是会挑起更频繁的战争?
襄公的犹豫,文嬴看在眼里,铭记在心,“而今,君主初立,邻国均虎视眈眈。秦晋本为世交,如果我国先释出善意,或者秦国感恩悔悟,两国重新交好,也可断了他国念想。”
襄公沉吟片刻,缓缓出声:“此战是满朝文武几经权衡,方才定夺,全赖元勋重臣浴血杀敌才大获全胜。”他顿了顿,面色凝重,“如果就这么放走三将军,恐怕难以跟诸位元老交待啊。”
父亲走得太匆忙,他继位又太仓促,事发又太突然。三员大将的生死关乎晋秦邦交,处置不好很可能还会爆发更多的冲突,牵扯更多的人卷入战事。在襄公有限的政治生涯中,如此重大的决策还是头一回,他难以定夺也是情理当中。
文嬴自知天平已经倾向她处,她微微一笑,“大王只管解除对三将军的戒备,至于其它,老妇自有安排。”
襄公不语。他反复踱步,时而皱眉,时而叹气,不胜烦恼。
先府。
自打二位将军凯旋后,君主宴请,行文表功,赏赐甚厚。将军府连日来也是上下欢腾,好不热闹。
可是这日却不同。
先轸眼神凌厉,怒发冲天,风驰电掣般冲了进来。先且居紧随其后,一脸忍耐,却也是眉头纠结,临近爆发边缘。二人进到里屋,先轸拿起茶就猛灌,进门前的一番口舌令他心浮气躁。
先且居站立一旁,欲开口却又觉不妥,想想还是保持静默为好。先轸扫视儿子,双手一背,扭头走往书房,先且居快步跟上。夫人和家仆都默契的没来打搅,孩子们也被责令不得踏入书房半步。
“真正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今日有事求见君主,却意外得知太夫人派人将秦国三将军私自释放,简直气煞了先轸。一想到此事,先轸仍是气愤难平。说话间,他右手突然一击,桌面发出一声巨响,桌面物什弹跳起来,四处晃荡,摇摇欲坠。
“爹,我明白,此战我军大胜,本应处置三将军,以逞军威,绝秦中原之想。不曾想……”今日父亲与其余几位大臣因要事面见君主时,先且居不在现场。听内侍们讲起,父亲与君主争执颇为激烈,先且居十分担忧。
“秦不顾两国情谊,不体恤我国新丧,冒犯在先。天佑我军,此战大捷。又有三将军在手,本该乘势与秦作个了结,扬我晋国霸主之威。”说着,先轸的表情忽然变怒为悲。“全军将士甘冒矢石,保我晋国,续文公基业。谁知,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竟被鼠目寸光的妇人……可悲,可叹啊。”
得知此事的当口,先轸不顾几位老臣在侧,与君主据理力争。言毕还不顾君臣之礼拂袖而去。襄公脸色很难看,却未当场发作。
先且居安慰父亲道:“三将军全身而退,就当是晋国送秦国的顺水人情。想来或可缓解与秦关系,希望他们不至于以怨报德,步步逼紧。”身为武将,跟随父亲征战多年,除了一身胆气,对大国之间的搏弈和政治权衡,先且居心中还是有数的。
经过此役,秦国对中原的野心昭然若揭,他们绝对不会因为这次晋国有意或无意为之的手下留情而罢休。但是,作为儿子,既然木已成舟,事成定局,他必须试着说服父亲往好处想。
折腾了一天,坐定之后,先轸也慢慢冷静下来。“事已至此,不提也罢。日后你要以我为戒,不可冲动行事,无论如何也不可失了君臣之仪。”说完这番话,仿佛全天的疲倦忽然袭击了他,他闭上眼,对儿子挥挥手,示意他出去。“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不只父亲,这次君主对太夫人的纵容,先且居也是痛心疾首。父亲反应激烈,他其实是感同身受。这些年带兵打仗,虽说战无不胜,然而战场凶险难料,每一场胜利都来之不易,亲身参与之人才知其中艰辛。
每一次胜利就是一次死里逃生,一个小小的疏忽可能就得赔上三军将士性命。这样轻易将胜利果实送人,实在是轻贱了所有命悬一线赴汤蹈火的军士的付出。身为战役总指挥,不能谅解也是情有可原。
父亲忽然把话题转到君臣之仪,似乎又隐藏着不便道出的苦衷。这样欲言又止的父亲是陌生的。但是此刻他不便多说,只好退出,留下空间给父亲。
满室寂静,先轸却思绪翻腾。
身为中军元帅,每一场战役,从决定出征、谋划、定计、部署到圆满完成,无一不是他的心血。某个环节有个脱钩,三军将士便会死伤无数。晋国何其渴求这场胜利平复失去先君的痛?
流亡十九年,革故鼎新,称霸诸侯,事业初立。先君匆匆撒手而去,留下青涩稚嫩的太子,举国上下,人心惶惶。身为开启霸业的参与者,大小战事积功升至最高军事首领,先轸没有一刻不为此感恩上苍厚待。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他平生志向,当他得知这场晋国君主新立首战取得的第一枚胜利果实竟然如此轻易就被拱手相让,他怒不可遏,冲撞君主,撂下狠话,不顾而去。
他不悔他的率性,这是身为一员武将的血性。但是,他马上意识到,虽然君主没有责罚他,然而,作为朝臣,他的莽撞就是僭越,是对君主权威的挑战。这一切,有违他耿直忠正又自律甚严的个性,于是,他痛苦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