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忙里偷闲”被斗般逮到,并趁机罗嗦了几句之后,楚庄王更是一头扎进了打猎饮酒之中。日夜作乐,没有一日闲暇。为了提防有人犯颜直谏,他甚至请人在大殿门前立了块牌子,上面刻着六个字:敢谏者,杀无赦。
“牌子仍在,这该如何是好?”斗般的眉头锁成“川”字久久不散,好不烦恼。
“天灾降临乃国之大事,大王应该非常清楚意味着什么。再这么闭目塞听下去……” 工正蔿贾用力摇头。
“道理大家都清楚。可是,这块牌子立在宫门前,就是要堵住我们的嘴,不让我们说话。要怎样才能让大王知晓实情?”大夫苏从气得一拳打到墙上。
“牌子上写的是‘敢谏者,杀无赦’,”工正蔿贾突然若有所思,“如果我们不谏,只是说出实情,君主就没有理由杀人了吧?否则,不就是滥杀无辜?对吧?”
“依律法,有法令则行,禁则止。如为紧急突发,则另当别论。依牌子所说,劝谏者,则杀,是为令行。如非劝谏,又为紧急突发,则……”大夫苏从歪头想了想,视线正好跟令尹斗般交汇。
“蔿大夫说的有几分道理。”斗般认真想了想,说道:“君主对蔿大夫向来敬重,由你出面将实情说出,或许可让君主意识到事态严重,收收心也好。” 依据此前次与君主打交道的经验,斗般不敢寄太大希望。要让君主马上改弦易辙,恐非易事。但愿他能听到实情,略微改变,已是好的开端。
“此事由来一月有余。宫中上下人多口杂,早已议论纷纷,想不留意都难。相信大王早已知道实情,他要杜绝的是劝谏。”苏从刚才想过要钻空子去陈情,可是转念又一想,如果大王已知实情,他们再去岂不是多此一举?惹大王反感,将来恐怕陈情都会被禁止。
“就算君主对灾情非常清楚,可是各地的实际情况,严重程度却未必清楚。他知道的都是近臣们道听途说来的,或有夸大,或有报喜不报忧的。没有亲眼看过公文者,必定只是一知半解而已。我们借口向君主汇报政事为由,将实情传递给他,绝不掺杂个人意见和劝说。这样一来,说不定会有些微效果。”斗般想,这样做应该会有些作用。
“嗯,也许吧。”工正蔿贾感叹道:“事到如今,也只有估且一试。实在不行,只能随机应变了。”
“那此事就拜托蔿大夫了。”斗般有些不好意思。堂堂令尹,好几次进去说要禀报政事,才没说几句,便被君主挑刺,找理由哄了出来。想起来真是十分难堪。可是职责所在,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去。
这次终于有人肯前去,他是求之不得。想想自己的遭遇,不禁又多加了几句,“君主肯定非常清楚,你进去之后会跟他说些哪方面的事情。你最好旁敲侧击,否则,恐怕……”
“在下明白。”工正蔿贾点点头,“首先是不劝不谏。再者,就是想尽办法,让君主认清当下的局势,已到了十分严重的程度。”
苏从说道:“此事就劳烦蔿大夫了。只要君主能听得进去,就是国家之福,黎民之福啊。”
蔿贾向两位拱手告辞。此时天色已晚,早点回去准备,只等明天一早就去进谏。
第二天一早,蔿贾便来到宫门。从内侍口中得知,昨晚,楚王很早就回寝宫。依此看来,应该会比往日早到。
如果庄王一来便看到自己,知他久候在此,必会引发反感。于是,蔿贾借故有事,离开宫室,去往工匠处。他要查看他们制作的器具,还特意挑选了几件精美的陶制品,说是奉命拿给大王。
刚走到门前,便听到里面传来笑声。原来是请了几名优伶,正给庄王说戏。听声音,应该有男有女,非常热闹。
蔿贾向门卫报告,有几件好玩意,看着欢喜,特意送来给大王赏玩。
通报过后,庄王便让优伶离开,请蔿贾将东西呈上去。
“距离宫室颇远,便听到了大王的笑声。本以为有男有女,没想到打开门一看,竟只得一人表演。想来定是一人分饰多角,真是令人敬佩。”庄王正在仔细端详陶器,蔿贾顺势把话题引到刚才的表演上。
“想不到蔿大夫也留意到这个?”一本正经,治理严谨的百工总管对优伶之事感兴趣,庄王很好奇。
“微臣只是很好奇,他们是如何做到如此惟妙惟肖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蔿贾掌管百工,雕梁画栋、烧制器具、制作手镯配饰等等,均由他亲自督办。但凡涉及精巧技艺的,均是他兴趣所在。
庄王放下手中的陶器,快步走下台阶,吓得蔿贾赶紧迎了上去。
“想不到蔿大夫也是同道中人,真是难得。”楚王有遇到知音的相见恨晚,他走到蔿贾面前,两眼放光。“宫中上下对这些伶人都是鄙夷万分。却无人认识到,他们的表演绝非江湖把戏,只会糊弄,粗俗不堪。相反,他们精湛的演技,需要长期苦练,反复揣摩,日积月累。惟有如此,才能令听者沉醉其中,乐而忘返。”
“大王所言极是。”蔿贾频频点头称是,“正如大王面前摆放着的陶瓷玩偶一般。外行人眼里,不过是个小小陶器,毫不起眼。殊不知,任何一件都需要许多工艺,多人合作才能完成,绝非随随便便一个人就可做到。”
庄王闻言,拿起玩偶细细品味:一男一女两个娃娃,女的头戴凤冠,耳坠叮咚。着一袭华服,酥胸高耸。柳叶眉,丹凤眼,挺翘的葱头鼻,两只眼睛顾盼生辉。男的则身着白色长袍,腰间还佩戴一块温润玉佩。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并排一起,好似一对璧人,栩栩如生。
看完,他赞不绝口道:“嗯,不错,不错。表面处理光滑,一看这烧制手艺就没话说。线条流畅生动,雕刻功夫也是丝丝入扣。小小人物,熠熠生辉,实属上品。”说完,他又反复端详,爱不释手。
见庄王颇为喜欢,蔿贾说道:“有人颇有心思,设计了一套共十二人的组合。这十二人,吹拉弹唱,服装、表情、乐器各异。从前曾经做过一套,作为礼物送给秦国君主,据说他欢喜得不得了。如果大王喜欢,属下便命人将他重新改造,制作得更精致华贵。”
“好好好。”庄王连说三个好,看向蔿贾,感慨道:“如此一来,便可用陶器手艺表现演奏。以后,还可制作优伶,各个曲目的各种角色都可展现,实在是太好了。”庄王好似找到新玩具般,差点要拍手欢呼起来。此时的他,心智象个孩童,行为举止更与君王没有半点关系。
“恐怕要大王先把玩手上的几个陶人暂时排解。想要制作成套的陶人,还需等上一段时间。”蔿贾面有难色。
庄王不解,问道:“却是为何?”
“回禀大王,只因最近许多雕刻师傅请假返乡,人手不足。烧制和雕刻不能间隔太久,否则会影响成品效果。如果只是一两件毫无关联的无所谓,如果是成套的,调色、雕刻必须在一段时间内完成。否则,恐怕会造成明显的新旧区别,坏了大王兴致。”
“他们返乡是为何事?为何如此多人同时返乡?”
“只因家中闹饥荒,不知家中亲人是否无恙,故此请假回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