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盾无意探究君主姐姐的爱恨纠葛,可是有一点倒是提醒了他。自从“河曲之役”挫败后,晋军一直休整。最大的外事就是将士会从秦国智取回来,结果还算是非常圆满。
身为霸主,晋国已经很久没有举行盟会宣示地位了。从这个角度来说的话,君主的提议也未尝不可。只是,其中的微妙,他要如何在‘六卿’会议上让其他人明白,进而站在他这边?尤其是已经有人提出,很可能是鲁国有错在先。如果真的不过问,装作什么也不知的联合盟国去往邾国,显然有些穷凶霸道。
不愧是赵氏的家臣,臾骈第一个领会过来。“大将军说的可是君主施加了压力?”君主虽年幼,毕竟已经慢慢过问政事。对此,赵盾向来不敢马虎。但凡君主有些不了解不明白的,他一定说明解释到清楚明白为止。臾骈想,此事关涉宗亲,君主必是严加关切,肯定给了大将军许多指示。
“君主对此事格外重视,吩咐本帅,务必要将此事处理圆满。”赵盾不想把话说得太露骨,他相信,该懂的人一定会懂。
“既然牵涉君主至亲,邾国不过区区小国,如果不趁机给他们点教训,身为霸主,我国颜面何在?又如何向鲁国交待?”一直沉默不语的荀林父,忽然快人快语。
荀林父心里清楚,今天召开这个会议,目的不是要探究谁是谁非。而是主旨已定,只是要大家统一意见,口径一致而已。君主一定有了明确的决定,赵盾的想法也是不谋而合。今天的会议不过是枚烟幕弹。宗亲利益叠加外交谋利,手段强硬的赵盾怎会放过大做文章的机会?
“荀将军所说,未免有失偏颇。”郤缺颇不以为然,“向鲁国交待,从何说起?如果是鲁国因事得罪,我国也要为此劳师动众,恐怕才有失霸主风范吧。”
赵盾转达君主的话时,隐藏了诸多信息。纵然荀林父说中了七八分,郤缺也认定,对鲁国交待这一点,显然不是最重要的。何况这是公开场合讨论事情,如此直言,显然不经大脑,非常鲁莽。再者,如此说话,完全不给主持会议的赵盾面子。
果然,赵盾立马回应道:“此事涉及到君主至亲不假,也关系着晋国的霸主颜面。刚才已经说明,其中原委还不清楚。既然未有定论,谈何为鲁国出头一说?”这荀林父不出声便罢了,一开口就横冲直撞,赵盾不禁有些气恼。
“抛开鲁国与邾国的恩怨不说,我们可以好好的利用邾国做大文章,倒是不假。”士会明白,荀林父对赵盾有心结。所以,会时不时出来刺他一下。此举有点类似小孩子的恶作剧,未免幼稚。
不过,士会也借此了解到赵盾的倾向。如果晋国想要借题发挥,此事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他站出来,一是要缓解气氛的尴尬,二是表明自己的立场。
“依士将军所说,我们该如何利用呢?”荀林父也察觉到自己似乎一下成了众矢之的,收到士会抛下的台阶,接过话头。
“众所周知,最近几年,我国忙于内务整治,革故鼎新,与诸侯的盟会本来就少。”对秦一役的战败,士会巧妙的避开。赵盾与他眼神接触之时,两人均轻轻点点头,算是达成共识。“与各诸侯国渐渐疏离。加上之前不少小国在晋楚之间摇摆不定,也不定时聘问,也无暇顾及。”
“现在不一样了。西面无战事,最有可能造成威胁的楚国,又是内讧不断,疲于应付。各诸侯国是人心摇摆。如果此时我们借邾国一事,召开盟国大会。再以邾国为靶子,号召各诸侯国对他的不义进行讨伐,便可以趁机收复人心,重振旗鼓,号令诸侯。昭告天下,晋国仍是不折不扣的霸主。”士会不疾不慢,娓娓道来。
“如此说来,此次会盟,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人尽皆知。出兵邾国,势必也要声势浩大,才可达到昭告天下的目的。”臾骈马上领会。
“正是。”士会向臾骈投以赞许的一瞥,“而且还要特意告知鲁国国君,说是此次召集诸侯,目的是为鲁国讨个说法,请他负责联络各诸侯国。鲁国国君自然是积极联络,不会辜负这番美意的。”
“至于大将军所说的‘枝节’,要何种方式解决,全凭大将军处置。”士会说道。此话已说,算是结语。也就是说,士会不会就此再提任何看法建议。
士会提出的主张,众人纷纷赞同。赵盾的眼神火热,表情仍肃然。
如此做法,虽然符合晋国的利益,却也暗含这样的预设——邾国有错在先,鲁国是无辜的。
从轻重来看,鲁国与晋国关系甚密。晋国做了中原霸主之后,来往最频繁最殷勤的就是鲁国。除了效忠晋国,鲁国还为其它诸侯国与晋国的裂缝做修补。
所以,即便此次是鲁国招惹的祸端,邾国已经偷袭了他,也不算全然无辜。晋国帮鲁国一次,算是维持了平衡又帮助了自己的亲密盟友。
依据宗室内部连同贵族集团所有人的共识,必须以‘显而易见’的方式,让邾国为他们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这个错误就是——邾国不给晋姬好脸色,就是直接打了晋国君主在内所有权贵的脸,就是公然与晋国为敌。此仇不报,以后晋国如何立足于诸侯之林?
这与士会的提议是一致的。不仅‘声势浩大’,还要天下皆知。至于士会提及的处理程度,赵盾一时半会却拿捏不准。
理论上来说,到了邾国,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动起真刀真枪,全凭他一人作主,主动权可说是掌握在他们一方。声势到了,面子赢了,霸主威风展示了,对方被逼就范了,自然就凯旋而归。
从现实出发,赵盾的第一感觉就是——邾国对晋国夫人无礼一事,疑点重重。邾国既然有心失礼在先,就算屈服于诸侯国的声势武力,暂时接纳他们母子,也是口服心不服。实际还是不能容母子二人,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到底邾国为什么要孤立晋姬,赵盾当真十分好奇。可是手头上的情报又十分有限。晋姬和儿子归来后,只顾哭哭啼啼。具体是何原因,被邾国人如何对待,无人知道内情。就这样贸贸然的凭一个妇人的一面之辞,便要兴师动众,赵盾对此颇不以为然。
妇人的啼哭和胡搅蛮缠足以混淆是非,颠倒黑白。赵盾吃过大亏,至今心有余悸。从内心深处,他不想仅仅因此就大动干戈。恰巧鲁国与邾国发生争斗,所以鲁国顺理成章成了一块挡箭牌。
本质上,联合盟友并不是为了向鲁国交待,而是为了向君主和一干宗室交待。如果没有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仅为一己私怨就去欺凌弱小,赵盾实在是不屑。
看到赵盾陷入沉思,郤缺对臾骈使了使眼色,示意要他开口。
臾骈一直仔细倾听,细细观察赵盾的表情变化。士会话音落下之后,赵盾的表情是舒展放松的,还不时点点头。紧接着,他又蹙起眉头,似乎难以抉择,这个时间持续最长。最后,他又长长的舒了口气。
“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赵盾松了口气,表明他应该已经想清楚了某些事情。这时开口就不会打断他的思维,于是,臾骈瞅准时机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