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赵盾一心想要从事的变革,轮廓渐渐清晰:
补充和完善原有的法律条文,使赏罚量刑有明确的标准可循。在此基础上,凡事断于法,以法为依据。法律公正,制度明确;杀有罪,不宽赦,执行刑罚一定说到做到;权威明示于众,法律不必一再重申,自然可以起到威慑作用。
昭雪沉冤,拨乱反正。监督缉拿逃犯,稳定社会秩序。种种积弊,刑狱最为百姓所苦。但凡有冤屈之案,务必重新启动调查。务要将真凶缉拿,还冤屈之人清白;盗贼横行之地,要仔细收集百姓被抢夺钱财数目、受伤死亡情况,并全力缉拿盗贼。以便归案后量刑定罪做到人证物证确凿,不纵不枉。
重申礼仪秩序。礼义教化与厉行律法应当相辅相成。“礼、义、仁、智、信”需要重申。百姓明礼,方可教之。各地设置官员从事礼仪的宣扬教育,同时申之以宪令,劝之以庆赏,辅之以刑罚。多管齐下,引导百姓知善行善,进退知礼。如此,则暴乱之行减缓。
选贤任能,罢免庸才。要识别三类官员:德不当其位,功不当其禄,能不当其官——这三类人不得任用。在官吏的任命与管理上,主张“案其功而行赏,案其罪而行罚”。选贤材进入官僚体系之后,要定时考核,论功与罪,分别施行赏罚。不合格者果断裁汰,平庸者及时清理。最大可能的确保,德行兼备者充斥整个官僚体系。
随着内政整治的有序展开,日积月累对政事的参与越来越多,赵盾渐渐成长为出色的执政大夫。这些领域,从前于他非常陌生,却是父亲一生从事最多的事情。举荐贤才,赋职任事。人尽其材,各尽其用。定时撤换不良,补充新鲜。使整个官僚体系,像是健康肌体般,去旧迎新,新陈代谢,焕发生机。
晋国这部大机器,近十年没有整理修缮,渐渐老化。新君几番更换终于选定,新旧两派激烈纷争,接着是赵盾与狐射姑的内讧,再到赵盾与“老臣派”的公开对决。历经种种起伏变动,终于迎来相对稳定宽松的政治局面。这台机器,终于等来了生机焕然。
对于赵盾而言,他作为执政大夫的工作刚刚开始。他终于腾出手来,与这片土地的黎民百姓,普通小吏有了间接生动的接触。当他决心实施这一系列的革新举措的时候,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大将军式的。激烈刚猛,言出必行,绝不手软。
随着慢慢深入,他开始试着躬身向下,变得柔软通透。执政大夫的职责所在,更需要父亲那样的亲和、退让、宽厚。与之相应,他需要对自己再次定位。
这样的赵盾,是陌生的,却又是迫不及待亟需呈现的。他正努力塑造这样的自己,进而慢慢熟悉这样的自己。过去的刚猛迅疾,完成了它的使命。而今,一个慢慢圆融感性的赵盾,正在萌牙成长。
赵盾正沉浸在对近段时间所思所想的回顾之中,忽然有人来报,赵穿求见。赵盾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好家伙,果真还是来了。他不动声色,命人将赵穿请进来。
“怎么有空过来?”窗外天空明亮,天气温暖适宜,赵盾调侃道:“今日可是赏花出游的好日子。”
“今日无心游玩,就是想跟盾哥商量正事来的。”上次没有直言,赵穿颇为懊恼。今天特意来到赵盾的办公署地,就是想把话都说出来。
“好,在下洗耳恭听。”反正大事已定,近来难得轻松,赵盾一派闲适的欢迎。闲聊话题,他自认比不过赵穿。说起正事,只要他不胡搅蛮缠,赵盾还是有几分底气能赢他的。
“就是——”赵盾开门见山,赵穿反而说不出口了。犹豫半晌,决定还是要说:“六卿之中,有三席空缺。为何有一人不是由你举荐?”从名单就可看出,除了臾骈和郤缺,第三人绝对不是出自赵盾之手。
“两席已经由我任命。另一人,让给他人又何妨?”赵盾双手摊开,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可是——”赵穿词穷了,想了想,又问道:“三席是你的人,三席是他们的人,你就不怕到时候历史重演?”赵穿说的是“五君子”事件再次发生。
“对你堂哥如此没信心?”赵盾反问道:“那你觉得,如果这一席也由我来任命,谁比较合适?”与其拐弯抹角,不如直接逼赵穿把真话说出来。
“不是觉得堂哥不能把控。”赵穿急忙申辩:“现在整个晋国政坛,谁不唯盾哥马首是瞻?你现在声势高涨,无人可以匹敌。”赵盾的声势权位,整个晋国无人望其项背。赵穿不是瞎子,他心明眼亮得很。“只是觉得,如果能多一个自家人的话,岂不是又多一个帮手?”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赵穿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自家人?咱们赵家,其他兄弟都还年幼,只得你一个年纪相当的。”赵盾直接点破。
“既然如此,何不将我纳入考虑?”赵穿顺着杆子往上爬。
“现在朝廷上下纷纷扰扰,何必着急此时上位?”赵盾试着点拨赵穿,“赵氏两人入“六卿”,外界会怎么看?再者,你年纪尚轻,多磨练几年,待到时机成熟,再考虑不妨。”
“我年纪不小了,都当爹了。”赵穿不服,“外人怎么看,何需在意?堂哥不是一直所向披靡,还怕流言蜚语作甚?”
“当爹就代表沉稳持重了?成家之后,承担得起家庭责任,为人父成为榜样,才能承担更大的责任。进而才能委以重任,立其大业。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扪心自问,能堪大任?”说着,赵盾的语气不觉严厉起来。
看到赵穿脸色不太好,他又放低声音道:“我统领百官,治理百姓,怎能完全不在乎外面的眼光?带兵打仗我是中军元帅,平日里我是执政大夫。讲的是收服人心,以德服人。怎么能随意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毕竟是自己堂弟,赵穿不出声,赵盾又试着安抚道:“假以时日,你成熟稳重,足堪大用。我一定将你考虑在列,如何?”
赵穿脸色不豫。嘀咕几下,摇摇头,慢慢消化赵盾所说。想了想,事成定局,已经不可更改。就算不满,又能如何?不过,堂哥既然承诺,将来有机会就要任用他,好歹有了希望。于是,他又转嗔为喜,脸色趋缓,朝赵盾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