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君子”事件后,晋国的政治格局发生了深刻变化。六卿之席,除赵盾、先蔑、荀林父之外,留下三个空缺。由于六卿掌握着整个晋国的政治话语权,事关未来晋国内政外交政策的制定,赵盾对此格外慎重。反复斟酌比较,一时难以定夺。
正沉思之际,忽然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赵盾猛一抬头,吓了一跳,差点从座位上跌倒。
“哎……”赵盾重新坐稳之后,轻斥道:“来了也不说一声,吓我一跳。”
“盾哥,咱们兄弟碰面,如此拘谨作甚?我想来便来了。”来人涎着脸,朝赵盾挤眉弄眼的,没个正经样。
“你都成家当爹了的人,也没个正经,以后怎么教子成才?”赵盾对这个堂弟,向来无可奈何。
“盾哥,你看你,身为堂堂大元帅,一天到晚忙于政事。一本正经,又兼精力充沛。有你作为家族榜样就够了。”来人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闲适模样。
“我说穿老弟——”赵盾停下手头的公事,站了起来,“自己生子要自己教啊。父慈子才孝,身教重于言传……”
来人正是赵盾的堂弟赵穿。当年,为了拉拢赵氏,襄公将女儿许配给赵穿。赵穿的夫人,就是当今幼主——灵公的亲姐姐。随着灵公的继位,赵穿摇身一变,成为长公主的夫君兼国君的姐夫,尊贵异常。再加有个把持晋国军政大权的堂兄,更是不得了。从此,赵穿是走路带风,出门晴空。晋国上下,任谁见了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不敢开罪。
赵穿比赵盾约摸小十岁。与赵盾的少年老成不同。他生得一双桃花眼,面如冠玉,身形瘦长,气质算得上是风流雅致。爱好玩耍捉弄人,却因为有溜嘴滑舌,笼络不少人心。
把公主哄得服服帖帖不算,家中长辈女主个个见他就眉开眼笑。无论如何,算是个人见人爱的俊秀男子。当然,人长得俊俏,娶得好,又有个好堂哥,天下纨绔子弟该有的毛病,他也一应俱全。
赵盾一念起他来,眼看话匣子就要收不住。如果再不制止,估计又要洋洋洒洒一大篇。他赶忙接过话,“明白明白。盾哥所说,字字有理,句句珍贵。小弟回去之后,一定请人写下,放置桌面。日日诵读,时时警醒,绝不敢忘。”
他这个堂哥,严肃正经到令人害怕。家里妇人晚辈对他均是敬畏异常。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不时询问儿子的教育。三句不离读书习字,多听前贤圣教之类。赵穿对这些都没兴趣。他只要舒服的做个风流公子即可。其余事情自然有人打理,何必累着自己。
“你啊……”赵盾虽无奈,也很羡慕堂弟的潇洒不羁。
赵穿的父亲是赵衰的弟弟。当年,父亲赵夙为两兄弟占卦。赵衰辅佐公子重耳,占得‘吉’。最后证明,的确如此。赵衰追随公子重耳流亡十九年后,重耳回国执掌大位。
赵穿的父亲身为少子,一直与父亲生活在绛城。等到赵衰归来,功成名就,加官进爵。身为弟弟,自然是一人飞升,仙及鸡犬。本就出身官宦世家,此时更是锦上添花,升官封赏不断。
赵衰为人低调,凡事推让。举荐贤能在前,自己甘居其后。但是,对自己兄弟却从不吝啬。好吃好用的,向来不忘预留一份给弟弟。
从出生到现在,赵穿从没离开过绛城。从小有祖父和父亲庇护,母亲呵护,本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不到十岁,伯父衣锦归来,职掌晋国执政,家中的吃穿用度更是又上一层;长大成婚,娶的是金枝玉叶,更是显贵非比;这就算了,那个他自小认定就是个闷葫芦的堂哥,竟成了晋国上下人人推崇敬重的中军元帅和执政大夫。
赵穿这一路走过来,不仅顺风顺水,还惊喜不断。不是普通的喜悦,而是一个比一个劲爆、镶着金边的欢喜。
赵穿的人生,从出生到此刻,都是有求必应,手到擒来。赵盾的人生,从出生到此刻,却是百转千回,辛苦经营得来。
“盾哥,看你浓眉紧锁的,有什么烦心事,小弟可替您分忧。” 今天,赵穿之所以来,其实是听闻一些风声,想要打探虚实。
“我没听错?一个沉迷狩猎,爱好莺歌燕舞的公子哥儿,要帮我分忧?”赵盾忍不住调侃堂弟。小时候,默个书,还要请人捉刀的懒鬼,什么时候关心起政事公务来了?
“盾哥,你别门缝里看人,把我看扁了。”赵穿清楚,读书做人,不用说,他肯定比不上堂哥。可是,他也不是整日无所事事的。于是,他辩解道:“小弟在朝为官,但凡有事,自问也尽心尽力。当然,跟堂哥比起来,我做的都是些芝麻绿豆的事情。自然不能跟军国大事相提并论。”
附马爷历来只担任些闲职。虽说可有可无,毕竟也是个官。对于公子哥来说,有事可做,恰好可以打发无聊,给生活添加些内容。
“好好好。”赵盾不擅长辩论。二十岁的他见到十岁的赵穿,听他滔滔不绝,只能沉默不语。如今的赵盾,面对赵穿时,仍是一如既往的笨嘴拙舌。赵穿有张把家族上下、仆妇丫鬟都哄得舒舒服服的甜嘴,赵盾甘愿俯首称臣。“不该看轻你。”
“那你说说是什么事嘛?”赵盾被缠得无奈,赵穿顺势提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也就朝中一些棘手的政事而已。”依赵盾对赵穿的了解,他今天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对他的关心,肯定别有所图。赵盾的心里顿时起了防备,只好胡乱一笔带过。
“难道是之前地方官员上书的事情还未解决?”其实,赵穿想问的并不是此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开口,只能借问他事,迂回表示自己对政事的关心。
“已经不成问题了。”赵盾淡淡的回应。
“五君子”的死,像一声惊雷,所有邪魔鬼怪被震动惊醒后,个个惶恐不安。地方官员乖乖服从调配,该免职的免职,该追究处刑的当堂庭审。身处绛城的“五君子”残余党羽,也没能闹出什么名堂。乖乖的服从命令,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原先去往地方的许多低级官员小吏,终于盼到云开见月明。得到重用机会,个个对赵盾感激涕零;“骑墙派”纷纷倒戈;“五君子”那边,除小部分顽固分子不肯屈就之外,大部分人都慢慢归拢过来。赵盾在国内的声望,可谓如日中天。未来形势可说是一片大好。
“那是外事烦扰?”赵穿又试探道。
“也已平安无虞。”赵盾应道。
“五君子”确定要处死时,绛城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告知百姓,无需担心。君主英明,已经提前预知恶人的行动,兵不血刃的将他们全部捉拿。他们企图犯上作乱,并未给百姓造成生命财产的损伤。同时,还痛斥五人罪行。誓要将他们绳之以法,以保晋国稳定平安。
告示一出,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消息传来边关,得知国内稳定,作乱都已被肃清,军心大定。秦军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晋军如期撤军,不久便班师归来。
另一边,意图侵犯郑卫两国的楚国,听到这个消息,马上意识到,晋国目前执政者掌控能力强大,五人作乱并未蔓延,造成局势动荡。于是,楚军急急逼迫郑卫两国签字,奉其为盟主,之后便赶紧撤军。生怕晚了,惹怒晋国,整治行装,杀将过来,难免又是一场恶战。对于贪图小利的楚人而言,此番趁火打劫,目的已到,走为上计。
所以,晋国目前的外围警报可说是已经解除。只是留下了个尾巴,需要补救。郑卫两国与楚国结盟,对晋国这个中原霸主而言,无疑是挑衅。尤其是郑国,身处战略要地。一旦晋楚交战,郑国的站队关乎战争胜负。为此,赵盾已经与鲁国国君约好,在衡雍会盟。届时,他们将会商讨,如何重新让盟国凝聚在晋国周围。
“内忧外患都没有,那你还发什么愁?”赵穿穷追不舍。
“我啊,愁的事情可多了。”赵穿誓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赵盾偏偏不让他如意。他向来不太愿意在家里说公事,除了跟贺文。
“愁什么?”赵穿的好奇心果真被勾起。
“愁明天要进宫面见君主,是早上去,还是下午去?”他越是着急,赵盾就越要捉弄他。
“这有什么可愁的——”一说完,赵穿立马发现,这是存心打岔。他马上醒悟过来,“你跟我开玩笑的,哪可能为这个愁。”
“好了,今天既然难得过来,一块用膳吧。”赵盾不想和他再纠结下去,他赶紧起身走向门口,转身看向他。“知道你来,你那几个堂弟不知多高兴,天天都吵着要听你讲故事。丫鬟女仆也天天盼着你来,一会见到你,估计都争着来服侍左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