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军已经占据武城,誓要守护这一胜利果实,以维护新任君主的尊严。如果晋军苦苦相逼,恐怕对方发起狠来,两败俱伤。同时,对方也深知晋军的实力。他们是为报复“令狐之役”而来,也不敢擅自增兵扩大战事。所以,只能是两方对峙,按兵不动。
此时,晋军主动退兵便是最好的应对之策。一来,对方有台阶下,有胜利的名头在先,回去好交差;二来,对晋军来说,对方既无野心,徒劳守着阵地也无益。兵士疲惫,耗费车马,实在没有必要。
荀林父将撤军的决定报知赵盾。权衡之后,赵盾也认为,此为上策。毕竟,得罪秦国在前,让他们找个机会将怒气宣泄,自然就会走了。还没到要斗得你死我活,定要分出胜负的程度。
让赵盾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回信刚送出,绛城大街小巷就开始流传——大将军通敌叛国,主动投降。更有甚者,说赵盾收受了对方重金贿赂,所以命大军不战而退。说得有板有眼,仿佛这些人亲眼见证似的。
几天后的夜里,四更时分,正是熟睡之时。只听一阵马蹄声、整齐的脚步声,连同马的嘶叫声,由远及近,直逼将军府而来。
守门的卫士,见到全副武装气势汹汹的大群兵马,大叫不好,掉头逃回府。还命家丁将门堵上,不得让歹人进来。
门外一干人,看到对方落荒而逃,更是狂妄。为首之人捋捋胡须,对身旁一人说些什么。二人让过一边,命身后将士,搬出圆木,多人合抱,对着将军府的门就是一顿猛撞。众军士发出“嗯啊咦哟”的声音,齐心协力,力往一处使。
不过几次,将军府的门就被撞得四处断裂,中间露出个大窟窿。抱木将士见状,纷纷冲向前去。他们把零碎的门板丢弃一旁,清理干净。后面军士,徒步者,手持仗戈剑戟,一窝锋冲进将军府。骑马者则分散在将军府外围,把将军府团团包围。
为首者停在将军府门前,挺直身体,竖起耳朵,想要听听胜利的厮杀声。好半晌,只听见单一的“冲啊”,发自己方众人之口,便再无声息。
难道对方全被制伏了?再怎么样,偌大一个将军府,侍卫林立,总有几个抵抗的吧?难道是形势太过悬殊,所向披靡把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可能啊,仆人杂役,怎么可能如此镇定,竟没有呼爹叫娘的求饶?正在胡思乱想,打算再等一等,便要杀进去看个究竟。
忽然,听到里面一阵狂吼,然后是兵器碰撞的“锵锵”声,似乎打斗得非常激烈。为首者暗暗得意,心想,将军府净是些什么草包?大军来到门前,还在呼呼大睡,现在才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率先冲进去的军士,跑出来几个。个个哭丧着脸,冲为首者哭喊道:“将军……”跑得太快,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有埋伏……”。
为首者还没来得及问清原委,只听“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以为是援军到了,他大喜过望,掉头去看。
“箕将军想要拜访赵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身后竟是赵盾。只见他身着盔甲,骑一匹红褐色的高头骏马,威风凛凛,笑容满面。“通知守门卫士,自可登堂入室。在下一定热茶热酒盛情款待。”
“你……”为首者正是箕郑父。他脸色煞白,看看赵盾,又瞅瞅狼狈不堪的几名军士,气急败坏道:“你们是早有准备?”声音颤抖,显然又羞又怒。
“如果不准备,恐怕在下已经成了刀下鬼了吧。”赵盾仍是风清云淡的,仿佛谈论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身后是一众将士,唯独不见臾骈和郤缺。
“那……我的人呢?”箕郑父的视线越过赵盾。他伸长脖子,试图看清远方,是否有兄弟前来支援。
“看来箕将军不是一个人来,还带了众位好兄弟。”箕郑父惊慌失措的样子,十分可笑。竟敢承认有同伙,赵盾快笑出来了。
“姓赵的,别高兴得太早。”此时的箕郑父,神情慌乱,脑子乱成一团麻。他努力梳理头绪——他来到赵府。其余几人,有的去召集外地捕快帮手,有的去城外调动军队。这些人怎么去了那么久还不见来?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吗?会是什么事?
他强装镇定,试图拖延时间,等待增援。“你一意孤行,把持朝政。任意杀戮,为所欲为。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不得人心。不把你拉下大将军的位子,晋国将国无宁日。”
“好一番义正辞严的声讨!将我从大将军位置上拉下来,应该是召开群臣大会或是内阁会议的时候,列数我的罪状,对我口诛笔伐。同时,众位大臣都认定,在下确实是这样的人,才能革除职位。”赵盾语气凌厉,眯着眼,斜睨箕郑父。
“而不是——趁着月黑风高,手持利器,带着大队人马,撞破大门。这是要血洗赵府。目的不仅仅是要把我拉下大将军的位子吧?箕将军真是巧舌如簧,杀戮都能说得如此温婉动听。实在让人忍不住为你拍手叫好。”说着,赵盾真的鼓起掌来。
赵盾的一番话,夹枪带棍,冷嘲热讽。箕郑父气得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半天发不出一个字。
“把持朝政?地方官员联名上书,说是处置太重,要求从轻发落。是谁在背后操纵,谁在把持?你五人,每年从地方官员手上收了多少钱币财物,算不算结党营私?假君主之令,私自调动军队。这是欺君造反,该当何罪?”赵盾把“五君子”的恶劣行为一件件抖落出来。在场军士听后,无不气愤填膺。
“成王败寇。你是大将军,所以你是对的,你代表正义。”赵盾一番有理有据的话,把箕郑父气得无力反驳。心急如焚,脑子短路,只得虚应几声。
赵盾正想回应,只听身后传来一串轻快的马蹄声。臾骈、郤缺、孙副将和他们的随身副官来到面前。
“禀报大将军,所有作乱者,均已制伏。听候大将军发落。”郤缺大声说道。
“好,做得好。两位将军辛苦了。”赵盾点点头,看向箕郑父,“看来,你们兄弟几人,马上可以团聚了。”
此时,箕郑父面如死灰。他们谋划如此周密的事情,怎会如此轻易被识破?他不敢相信,不甘心,他恨。
“传我的命令,将为首四人——”赵盾边说边看向箕郑父,“士榖、梁益耳、蒯得、先都,押入天字号大牢。”眼看箕郑父快掉下马了,他补充道:“还有面前这位箕将军。把他和他的好兄弟关到一处。其余人等,放下武器者,既往不咎,各自归家。”
赵盾话音刚落,眼前跪了一地。那些闯入赵府,被预先埋伏在内的军士打得落花流水,此刻被刀架在脖子上的军士,个个跪地磕头。他们口中连称,“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谢大将军不杀之恩。”说罢,夺路而逃。
这场惊心动魄,生死悬于一线的表演,就以这样平淡的方式杀青。主演刚刚亮相,大篇台词未及吐露,大戏就宣告结束。观众意犹未尽。然而,对当事双方而言,这确是一番生死交关的搏斗。如果某一处没衔接好,剧情就会反转。生死交替,结局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