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机筹划他们不可告人的阴谋。”郤缺跟上臾骈的思路,“杀害先克将军之后,他们消灭证据,打扫现场,做得非常干净利落。可是,只要我们全力追查,总会查到他们身上。到时候,杀人偿命是逃不掉的。更何况,先将军还是地位尊显的中军佐,他们肯定是死路一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所以,他们一定留有后手。”
“假设这个推论是正确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庞大计划,应该已经谋划了很久。现在筹备可能已经接近尾声,就要动手了?”赵盾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虽然,他们对对方的计划,仍然一无所知。
“筹备可能将近完成,至于动手时间——”臾骈不太确定,“还不好说。他们应该在等待什么,一个事件?或是一个时点?”
“又或者,筹备仍在进行当中。毕竟人员的调动、兵器的准备,不可能无声无息。我们理应知晓一二。” 郤缺认为,动手时间应该没有那么快。他们已经派军士密切关注五人。他们要做什么,没理由全部亲力亲为。只要派人去执行,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还是郤将军想得周到。”臾骈点头,十分认同郤缺的推断。“他们如果真要动手,最有可能取决于两件事:一是晋秦两军的交战结果,二是大将军对上书一事的处置结果。”
“秦军占领武城。我军与其对峙,以逸待劳。至今胜负未分。”赵盾试着分析当前的形势,“上书一事,假如我假意妥协,他们会如何?假若我现在就放话,绝不妥协,他们又会怎样?”
“假若大将军假意妥协,如果他们已有必胜把握,必会亮出自己的实力,威逼恐吓。接着,跟大将军谈条件,逼大将军让步更多;如果他们还未准备充分,可能会讨价还价。拖延时间,麻痹我们。他们会继续准备,直至条件成熟再动手。”臾骈先分析第一种可能。
至于第二个选项,他说道:“如果大将军现在就放话,绝不妥协。他们可能马上就动手,来个鱼死网破。当然,如果衡量实力太过悬殊,他们也会隐忍不发。待准备好后,一击致命。”
“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何反应,他们或早或晚,一定会有所行动。”赵盾试图厘清思路。如果能拖延对方,为己方争取到时间,洞悉对方的计划,那是最好不过。
“正是。他们杀死先克将军时,已经无路可退了。”臾骈说道。
这是场生死搏斗。先不说双方本来积怨已深,现在又加上一条人命,早已失去腾挪余地。更何况,这条人命非同一般。他来自培养了两代元帅的先府。他一出生,便流着高贵的血。他的成长,备受瞩目。他的死去,势必卷起血雨腥风。
“既然我们不知道对方的全盘计划,干脆分两步走。”郤缺想,对秦之战,暂时没有结果,无法依靠。那么,依靠大将军的决定牵制他们,才是上策。“一方面,大将军给出明确的信号暂时妥协。他们想麻痹我们,不如我们先麻痹他们;另一方面,我们将军队防务重点移到东西两侧,与大将军府保持三点呼应,有专人联络以便应急。”
“如果能找个理由,对全城客栈旅店不定时排查,尤其严查外乡人,或可尽早发现他们同伙的踪迹。”郤缺所说,激发了臾骈的灵感。“中军由大将军执掌。先克将军统率的部分,也暂由大将军代管。就算上、下两军合力,也未必是中军的对手。这一点,他们肯定非常清楚。”
“所以,他们必定要有外援。或者招募一些江湖人士,甚至不排除把此次被处罚的县府的官员衙役召集起来,帮助他们实施计划。”处罚没有下达之前,一切维持原样。那些已知要被整锅端掉的县令衙役,僚属上下,加起来也不少人。拿出他们这些年聚敛的财富,收买些亡命之徒,加起来人数应该不少。
“郤将军提及两点,明日立马执行。”赵盾说道:“今晚回去,我把几个处罚最严厉的挑出来。明日,就对外释放从轻发落的消息,看看他们有什么反应。”他顿了顿,“至于防务,郤将军持我的令牌调兵即可。”
“臾将军所说,实属必要。”赵盾赞同这个做法,“只是,找什么理由合适呢?不能太过突兀,否则会引起对方反弹。”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臾骈也认同,师出要有名。否则会加剧双方摩擦,和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杀死先克将军的凶手,目前仍未归案。我们放出风声,说是有人目睹,先克将军外出郊游,与人发生争执。先克将军之死,疑为歹人所为。特下令全城搜捕,务要将此人尽速捉拿归案。”
“好,好,好啊。”郤缺赞不绝口。他看向赵盾,赵盾也朝臾骈点头。“臾将军果真是智勇双全,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谓‘急能生智’。眼看我们处处被动,我心里是急啊。”臾骈自己也笑了,“想不到,人一着急,办法就出来了。”
“这件事,明天就去做。劳烦臾将军组织监督。”赵盾交待道:“发现先都手下喝酒之后吐露真情的军士,跟他说,我们已经找到真凶线索。要他别再盯着先都。事情结束之后,单独赏赐他即可。至于喝酒吐真情的军士,找人暗中保护他。我怕他们察觉之后把人灭口。这个人很重要,将来治罪需要他作证。”
谋划已定,两位将军离去。
赵盾长长舒了口气,神情变得轻松。他想破脑袋,脑子偏偏不听使唤。明明千头万绪,脑袋仍是混沌一片。心似乱麻,拎不清,理还乱。结果,贺文点醒了他。再加两位将军,你一言我一语。越说思路越开阔,事情逐渐清晰起来。
先克之死,将他整个捆绑。身心无法动弹,脑袋僵化,无法思考。幸好有三位贤良忠诚于他,为他献计献策。其中,贺文和臾骈,都是父亲留给他的珍贵宝玉。他从来没有如此心怀感恩。感谢老天爷,感激父亲恩重如山。
先克的血,绝对不会白流。不管对方多么狡猾,用心多么险恶。他们四人加在一起,怎会斗不过这些鼠辈?
赵盾的斗志被激发起来,有种义无反顾的决绝。仿佛一人置身千军万马的包围当中,命悬一线。他长啸一声,朝天嘶吼,拍马前行。他将畏惧隐藏,用必死的决心武装自己。气势所到之处,令人闻风丧胆。对方面露怯意,举步不前。顷刻间,他冲出重围,绝尘而去。
往事再次浮现在眼前。他记起,襄公宣布,要在荑地举行阅兵。 “六卿”重组的名单也将公之于众。先克急匆匆的来赵府找他。那时候的他,沉浸在痛失父亲和好兄弟的悲痛之中。他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问政事。先克身处丧父哀恸,彷徨无助。他们都像漂泊大海孤立无依的扁舟,选择抱团取暖,躲过风浪。最后,顺利靠岸。
此时此刻,许多光景似曾相似。一样被动落后,一样身处十字路口,面临抉择。
先克不会再彷徨。他已经回复到初生婴儿的干净清澈。去到没有纷争、没有刀剑的世界,在彻底的宁静美好中,度过余生。
赵盾再次身披战袍,挥剑冲锋。他比上一次强大。他身后有坚兵利器和三军将士,还有对他忠心耿耿的良将贤才。先克的死,将他的心淬炼得更坚硬,将他手中的剑磨砺得更锃亮锋利。他屏气敛神,静侯战机。
此刻与当时,最致命的区别是:上一次是得与失,这一次,则是存与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