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走后,赵盾回到座位。他逼自己冷静下来,想了好一会。最近事情千头万绪,在这节骨眼上,先克竟然失踪?难道是巧合?先克刚好又犯上贪玩忘事的毛病了?他摇摇头。他还没去查问,已经料到,先克在宫中的机率非常之小。
如果入宫,必定官服在身,乘坐马车而来。先克昨天外出,必定是便服出行。再怎么匆忙,入宫的礼节还是知道的。起码回府换身衣服吧?可是没有,他没出现。按刘进的说法,到现在为止,他离开已有一天。整整一天,足以发生太多太多的事情。想到这,赵盾坐不住了……
幸好,这次对秦作战,没把臾骈和郤缺派出去。赵盾心中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他们叫来商议。他正想叫侍卫通知二人到他的官署,又觉不妥。此事不宜在此讨论,去哪里呢?不,还是叫二人先过来,万一先克就在宫中呢?
赵盾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这般失魂落魄。他隐隐不安,又强行将按下。他告诉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脑子却不听使唤。老是有个声音在他耳边,提醒他,可能有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
不祥的预感在扩大,慢慢占据他的全部身心。他拼命抵制,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先克有一身武功。经过一个多月的磨练,他已长大不少,不会像从前那般任性冲动了。他是堂堂中军佐,晋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会的……
几番挣扎犹豫,他叫来侍卫。要侍卫面见两位将军,请他们帮忙去各宫门低调打听,是否有人见过先克。他在这里等他们的回报。
呆在原地的赵盾,心急如焚。成沓的公文摆在面前,他命令自己去除杂念,专注文件。可是,就算他用双手将头固定在文牍上,眼睛直视上面的字句,心却不由自主的飞到九霄云外。他努力厘清思路,脑袋却像一锅粥。沸腾着,翻滚着。各种臆想混淆杂陈,粘成一块。理不清,分不明。最要命的是,锅底的温度仍不断升高,熏得他发痛。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这样呆愣的。无人打扰,周围静得他都能听得到自己的呼吸。他站起身,扭动脖子,发出“咔啦”一声响。原来是他坐得太久,身体都僵硬了。
他试着走几步,来到窗前。日已偏西,天色昏暗。竟有一抹彩霞,晕染开来。残阳弥漫,一只白鹭飞过。所经之处,仿佛红纱巾上缀着的点点白花。流动翻飞,余韵无穷。他的眼睛跟随白鹭游走,渐渐红幡收尽,白鸟隐去。
“大将军!”忽然一个声音划破寂静,赵盾吓一跳。回头一看,是臾骈。
“怎么样,人找到了吗?”赵盾脱口而出。
“我们问遍各守门卫士,宫中内侍。今日之内,无一人见过先将军。”郤缺一扫平日的淡定,语气不稳。
“走,马上去先府。”赵盾转身便往外走。二人迅速退后,给赵盾让出一条路。赵盾交待道:“臾将军,你去我府上,请贺文和你一道去往先府。我们在那里碰面。”
“是。”臾骈得令,看一眼赵盾。赵盾会意,侧身一边,让臾骈先走。
赵盾和郤缺先到的先府。门前除了例行守门的卫士之外,还有一个戴头盔,身穿铠甲的人。他在急速的来回走动,发出“吧嗒吧嗒”的声响。
“大将军,郤将军,你们可来了。”一看到两位将军,此人兴奋起来,连忙过来打招呼。
“刘进,你为何这副装扮?”中午赵盾刚见过刘进,并不是全副武装的架式。
“小的——”没想到赵盾会问起这个,刘进解释道:“我想,如果需要外出,这样会方便很多。”他在门口已经徘徊了一下午。不见少爷回来,估摸着还得外出寻找,于是提前准备好行头。
“府上情况如何?”赵盾走近后,低头问道:“老夫人还好吗?”
“不好。”刘进的肩膀下垂,一声叹息道:“已经晕倒了两次,醒来就问少爷回来了没。”时间越往后推移,各种胡乱揣测越多,不安会慢慢将人侵蚀。刘进摇摇头,“夫人也是。昨晚就嚷着要去找少爷。今天一天,滴水不饮,粒米未进。”
赵盾重重叹了口气。一抬头,看到一块匾额——“万古流芳”四个字,在夜色中,闪着晦暗的光。此刻,府中只剩两位将军的遗孀。她们全力抚育先克——这个寄托整个家族未来的孩子。而今,身为家中的顶梁柱的他,却不知去向。两个妇道人家,全部心血,余生期望,尽系于此。先克失踪,想必她们的世界已经崩塌,精神处在悬崖边缘。
两人由刘进引入府里,坐在大堂之内。赵盾交待,千万不要惊动两位夫人。他命刘进将阖府上到管家,下到园丁,包括四大侍卫在内,全部集中起来。关上大堂的门,赵盾开始发问。
“你家少爷,近日可有异样?”赵盾看向车夫。
“少爷按时进宫,按时下值,不见异样。”车夫恭敬的说道。
“最近是否有人到府找他?熟悉的还是陌生的?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或是稀客之类,拜访过他?”赵盾想,从来访的人员入手,可能会有线索。
“回大将军的话,最近五六日,除了日常普通接洽,无人找过少爷。”管家毕恭毕敬的上前回话。
“日子照常过,也没什么特别的人找他,那他为何外出?总不能心血来潮独自去玩耍吧?如果是办正经事,我怎会不知道?”赵盾的话,一半是向众人提问,一半则是自言自语。
众人都回答不上来,只好沉默。小厮杂役们,有的慌得手扯衣角,有的互攥双手,相互打气。少爷不见,本就怕是自己哪里没做好,到时候怪罪下来。更何况,还请了权大如天的大将军来过问。对他们来说,赵盾的到来,如天神降临,威严无比。个个吓得面色发青。
僵在半空的气氛,被一阵敲门声打破。原来,是臾骈携贺文赶来了。
四人相互点点头。郤缺将目前为止,已经问过的事项,已知的实情,低声告知臾骈和贺文。
贺文来到之后,并未马上出声。他环顾四周,看向屋里的一干人。小厮杂役女仆们,个个低下头,战战兢兢。管家马夫园丁低眉垂首。四大侍卫的表情最是怪异。他们脸上有担忧、焦急,似乎又若有所思。他们两两相望,眼神接触后又快速闪开。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摇头,有人眼神警告对方。他们似乎在沟通什么,又不便说与众人知。
赵盾还停留在自问自答当中。既没人找先克,他为何外出?如果是有人找,这个人怎么可以不通过侍卫直接找到他?难道是同僚?两人早已约定好,所以先克按时赴约?如果是这样,应该就是熟人。
这时,贺文凑到赵盾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说完之后,贺文退往一边。
赵盾的眼睛对着人群,慢慢巡视。从最左边第一个,扫到最后一个。然后是第二排,第三排。四大侍卫都不敢抬眼,纷纷低下头。
“今天下午,贵府的刘进跑到我的官署,找到我。他跟我说,你家少爷不见了。整整一天,不见踪影。听到此事,我马上派臾骈、郤缺两位将军,将宫里翻了个遍,还是不见人影。我马不停蹄,晚饭还没吃。赶到府上,把大家叫到一起,想要问个明白。”
“如今,军政两方,事情繁杂。我已疲于奔命。”赵盾说道:“可是,由于牵挂贵府少爷,我急急赶来。还把我府上的贺总管叫上,就是想帮贵府分忧。将军府,两代精忠报国,只留下一丝血脉。现在两位妇人,备受煎熬。”
“在场之人,除了我们四位,都是吃先府饭,拿先府薪俸的人。看你家老夫人如此年迈,还饱受折磨。你们知情不报,于心何忍?”最后一句话,说得异常严厉,字字带枪夹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