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
楔子
锦颜是个幸运儿,年近而立才良缘夙缔嫁进许府,虽是续弦,可依旧风光无限。大家都说月老送了锦颜一支上上签。
吉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盛装的锦颜坐着红色大轿,随着浩浩荡荡得仪礼队伍渐渐远去。娘亲锦嫣然和爹爹锦陈衡润默默坐在正厅,心里五味杂陈。
“老夫人,老爷,颜少爷已经走远了。”
“好。”
“好。”
“……您们,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去颜儿房里坐会儿,不要打扰我。”
锦陈衡儒起身去了锦颜的厢房,空空的大厅只剩夫人锦嫣然。
锦宅老仆明秋不再做声,一如从前般默默望着锦陈衡儒的背影,心里同样五味杂陈。
厢房里,锦陈老爷生坐在锦颜的书岸前沉默不语。浸在艳阳中的他成熟精致,虽已天命之年却风华犹在,这全得意于多年的精心保养。
在锦陈衡儒的生活中有两件事最重要,一是容貌二是锦颜,为此不惜血本呵护培植。如今锦颜高嫁,剩下的,就只有这张脸。
一阵秋风透窗掠过,撩起锦陈衡儒的碎发,隐隐露出微霜的两鬓。瞬间,一股韶华空尽的哀伤在他眼睛里迷漫开来,但片刻又消失殆尽,他优雅的调整好自己,眼里填满欣慰。
“颜儿,你总归会过的比我好。”
(一)
“女儿给母上大人请安,给父亲请安。”
“儿子给母上大人请安,给父亲请安。”
成亲已半年有余,锦颜每天例行公事般随着夫人许婷馨给双亲请安、用饭,然后进入一个亘古不变的话题—开枝散叶。
“颜儿,前儿拿过去的药可吃了没?”许府老爷许贾文谦,期待的注视锦颜,锦颜抽抽嘴角,勉强的挤出个笑容道:“吃了,让父亲挂念了。”转瞬端起茶,把尴尬和怨气藏进杯里。
“那便好,庄医生出自杏林世家,与咱们又是世交。”
“好了!内宅之事内宅去说!”
许府老夫人许澄韵打断夫君,阴沉的道:“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空气骤然凝固,饭桌一片安静。
这便是锦颜的新家,教条沉闷却美其名曰家风严谨。
入夜,锦颜如往常般坐在厢床,等待着仍在书房忙于公务的夫人许婷馨。
他百无聊赖摸着床上的被褥,还如新婚时崭新冰凉。半年的时光,许婷馨除新婚头几日,几乎就没怎么进过这间厢房。因为她太忙了,直接睡在书房。从锦颜记事起 自己娘亲爹爹便是这样过的,一家三口三个房间,偌大的宅子清冷空寂。如今,他换了个新家,但本家的寂寞和压抑却一直如影随形,丝毫未变。
“大爷,莫青小叔叔来了。”
“请进来。”
一提到莫青,锦颜就莫名厌烦,可又必须恭敬。
莫青是许老爷的远亲,与锦颜年纪相仿,内宅的吃穿用度皆由他一手打理。
与锦颜的高挑俊美雍容华贵不同,莫青神清秀骨,终日把自己紧裹在一席素衣中,加之少言寡语,通体都是禁欲疏离的气息。
锦颜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隐隐听过,许府曾打算把莫青留在许婷馨身边,可许婷馨委实不愿意,只好作罢。如今莫小叔叔也年近而立,却一点出府的意思都没有,不知是不是打算在许府养老。
“大爷,这是您的药”
“好。”
“这是这月的月银,知道您喜欢新衣服,老爷额外又加了2两。”
“替我谢过父亲。”
“是。”
锦颜客套着,心里别扭到极点。不仅因为药,还有所谓的“小用钱”,让单特孑立的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锦颜出身书香,娘亲锦嫣然是位举人,容貌出众气质如兰,曾是南都一等一的清雅美人。可惜只会读书,不通人情练达,仕途暗淡。
但锦颜有位精明强干的爹爹和三位实力雄厚的姑母,把锦家扶持打理的富足殷实。
锦颜也在爹爹和姑母的引领下早早就学会了理财持家。又因天资聪明加之敏而好学,年纪轻轻就在姑母的票号里做起大柜。成百上千的银票皆由他一手掌控,票号上下几十口人任由他一人调遣。那时的锦颜自信干练独当一面,大家都尊敬的称呼他为小锦先生。如今嫁入许府变成了许锦颜大爷,夫人是正五品女官,反倒活的连个下人都不如。
从未见过夫人的俸禄。
吃穿用度皆要请示。
每月等着打赏那么几两银子。
裁件新衣也要看人眼色。
这一切让锦颜倍感压抑,可最让他窒息的是许婷馨的冷漠。
无话,分房,不闻不问,不亲不近。这便是许婷馨给锦颜的新婚生活。锦颜就像被搁置于笼中的鸟,虽身在许府,却与这里完全绝缘。
“大爷趁热把药吃了吧。”
“我自己会安排,不劳莫小叔叔操心,回吧。”
锦颜委实不想理莫青,莫青也不再多话,他瞟了眼空荡冷清的厢房,带着一丝隐隐的嘲笑转身出去。锦颜彻底被这份幸灾乐祸引燃。
他瞋目切齿的瞪着徐徐变凉的汤药,怒道:“多多!提灯!去书房!看看许大人到底有多忙!”
“可,可大爷,夫人上次说过不许随意进书房。”
“我是她夫君!!”
小童多多不敢再多言语,战战兢兢的提着灯笼随锦颜去了书房。
许婷馨的书房在许宅最里面,偏僻幽静。这里原本是闲置的配房,可许婷馨硬是把书房安置于此,不仅单砌了堵墙,还把贴身婢女妙香留下守门, 彻底把自己藏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为此,锦颜嘴上不说,但心里着实不快,不知道自己的夫人为何要处处设防,连他这个枕边人也近不得半步。
“请大爷安。”
“夫人呢?”
妙香堵着门口毕恭毕敬的对着锦颜行了个礼,没有半点允许锦颜进书房的意思。
“夫人和铭大人在商议公务。”
“哦?我进去看看。”
“大爷,夫人公务缠身,还是莫去打扰她了。”
“打扰!?我自己的夫人何谈打扰!”
锦颜狠狠剜了一眼妙香,抬步就要进书房。此时,许婷馨推门出来,把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甩给了夫君。
“这是吵什么!”
“夫人,还要忙到几时!”
锦颜冷眼瞪着许婷馨,淤积的怨意渐渐向临界点靠近。
“我公务繁忙,今儿就在书房歇息了,回吧。”
“好,那便告诉父亲,别一日三碗药的送来送去!也替咱家省下几两银子!”
许婷馨一怔,愈发山冷水寒的道:“这些琐碎繁杂去与父亲商量!,内宅之事内宅去说!”
“好!锦颜谨遵夫人教诲,明日便去!”
“你!”
倔强的锦颜放下隐忍,与新欢燕尔的夫人僵持对峙,一触即发。
“哟—!小两口这是相的哪门子面呐,夜深露重的也不怕着了风寒。”
庄府家主庄铭鹤拉着一身香气,摇曳的从书房晃了出来。她一如既往的衮衣绣裳珠围翠绕,怎么看也不像旰食宵衣的四品女官!
庄銘鹤是许婷馨的闺阁金兰,始龀之年相识于学馆,后一同入仕,一处做官,直到现在年过而立,仍是亲密无间,形影不离。
“难得见小姐夫发回火,真是娇嗔可爱,别有风情。怎么,等夫人等的心焦了?呵呵。”
锦颜尴尬不已。庄銘鹤谐虐一笑,道:“馨儿自小就是个书呆子,一张嘴除了吃饭便是念书。如今效命朝廷,肚子里更是只装公务放不得半点风情,着实委屈了小姐夫。亏得小姐夫贤善不与她计较,前房的静安姐夫跟您真是没法子比。难怪他走的早,原来是避让贤路。”
“罢了。既然夫人和铭鹤大人还有公务要忙,我便不多打扰。夜冷风凉,身体要紧。”
锦颜委实不想再听庄銘鹤多说一句话,看见她就觉得上头,半会儿也不想多停
这个庄大人出身世家,依仗祖荫袭了身四品顶带,为人骄奢淫逸逾闲荡检,纵然家里三夫四侍,她依旧舞风弄月红粉追欢。平日更是言谈粗鄙,举止轻佻,全无半点斯文,真是白瞎了一副好样貌。真不知许婷馨这等书呆子怎么会交个这样的朋友。
“小姐夫,别急着走嘛。”庄銘鹤一把拉住抽身要走的锦颜,腻声道:“这趁子衙门忙,赶明儿忙过了,便把馨儿还你。压压火气再等等。”
随即把一本小册子塞进锦颜手里,挑唇坏笑道:“不如先瞧瞧这个,解闷儿。”
锦颜趁着月色一瞅,春宫图!
“你!”
“哈哈哈哈,小姐夫又不是未经人事的深阁公子,有什么好害羞的!瞧这脸红的!”
“庄夫人这玩笑开的有点过分!告辞!”
锦颜甩回图册愤然离去。他不光愤怒还有心寒。许婷馨就站在一旁,任由庄銘鹤对自己戏弄羞辱熟视无睹。锦颜开始后悔,自己这个亲,或许成错了。
随着锦颜的离去,庄銘鹤的笑容徐徐凝固,完全没了方才才的涎脸饧眼。她阴鸷盯着锦颜的背影,自语道:“还给你?做梦!”
一阵夜风拉着几许凉意掠过。许婷馨拉起面目僵冷的庄銘鹤,低声道:“起风了,我们回屋吧。”
“回去干嘛?讨嫌吗!”庄銘鹤一把甩开许婷馨,斥道:“没见你的夫君已经恼了吗,还不去陪他!”
“这些话,铭儿说不烦我也听烦了。我有什么办法!”
“烦了?你若肯听我一句把莫青娶过来,怎会有这些烦恼!如今又领进一个泼货!”
面对庄銘鹤的苛责,许婷馨一言不发,娟秀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冰冷,仿佛结了冰。
一对挚友又一次冷颜相对,隐在婆娑的树影里就像一双鬼魅,扭曲诡异。
良久,庄銘鹤轻抚着许婷馨的脸,眼里满满浸着凄楚,一身的纨绔放浪荡然无存。
她哀婉的端详着挚友,道:“你恨我吗?婷。”
“又来了。”
“你恨我对吗!”
“不。”
“恨我也无妨!你是我的!谁也不让。”
言罢,庄銘鹤又如从前般粘进许婷馨的怀中,一点点的吻着她的薄唇,脸颊,颈子,爱意满满温软缠绵。
“婷,你是我的…… 我只有你……”
许婷馨不言不动,任由庄銘鹤纠缠,挑长的凤眼黯淡疲惫,面对这个任性粘人的闺蜜,她真的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