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兄,刘璇就交给你们了。”李友亮看了展如一眼,主仆两人面显凝重之色,纷纷翻身上马就要往来路赶去。
段大将军连忙拦住他们:“李兄不可!贼匪人多势众,你一个人难敌明枪暗箭,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啊!”
李友亮肃容道:“段兄有所不知。这些丫鬟小厮是从我府上挑出,相处日久感情已是非比寻常。遗失他们哪一个我都会于心不安。为主者,自然不能抛弃自己的仆,尤其是在这般情况下!”
段大将军也不由得心生触动,由此联想到他行军打仗时的方针——不抛弃任何一名兵丁,哪怕马革裹尸,也不能让他们饮恨沙场尸骨不存!
刘璇却道:“带我一起去!那些丫鬟小厮毕竟是无辜,我们不能扔下他们。沁雪,你和段春留在这儿,我跟夫君去就是了!”
“胡闹!”李友亮面泛怒容,马鞭一指刘璇,“你给我在这里呆着,哪儿也不许去!展如,我们走!”
然后不等刘璇气急骂他几句,李友亮已经和展如策马扬鞭绝尘而去了。
刘璇既是担心又是着急,被李友亮不近人情的态度气得直跺脚:“这个混蛋!”
沁雪公主好言安慰:“驸马这也是为你好啊。山贼匪寨,何等危险之地?那些丫鬟小厮们陷入肯定凶多吉少,驸马他们冒着极大危险过去探看,还不知能救下几人。你若跟着他们一起,很可能不会帮上什么忙,反而还会给他们拖后腿。”
有公主这么温言安慰,刘璇没有那么暴躁了。
但她仍是不甘心,比起相处日长的情分来,她也不比李友亮和展如差!他们乘坐的马车出事,刘璇心下也焦急不已。倘若李友亮方才好言相劝,刘璇也不至于这么生气了。
这个混蛋!说两句好话能死啊!你最好把跟我作对的劲头用在救人上,不然……哼!我跟你没完!
李友亮和展如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等他们到达原来车队停靠的地方,见到的会是如此惨烈的一幕——
一排排死不瞑目的首级鲜血淋漓地被挂在高杆上,有男有女,都是他们格外熟悉的面容。
每颗头颅上扭曲的或憎恨、或绝望、或哀戚神色,都让李友亮和展如看得悚然心惊,悲愤不已。
“小四!”展如一声悲呼,狂甩马鞭就要冲过去。
李友亮坚忍地攥紧了双拳,纵马拦在展如身前。“不许去!”
“公子!他们是从我们府上出来的啊!”展如一反恭敬的沉默寡言,悲伤呼吼道。
李友亮也闷声吼道:“我知道!可你怎么也不看看,他们因何而死!那山贼被我所杀,引起悲剧的是我这个罪魁祸首不假!但是你不想想,他们到底是死于山贼,还是死于他们的惫懒,不听主子命令一意孤行!”
“这……”展如愣住了。
的确,如果小四他们刚刚就听主子的,奋力驾驶马车跟紧公子,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凄惨的下场。
可是,这些人就算不听主子之言,一意孤行,好歹罪不至死吧!可恶的山贼,可恨可恼!
李友亮看着展如冷静下来,又将挂着一排首级的高杆下,那些纵情高歌的山贼们的丑恶面容深深牢记在心,他调转马头,喝道:“驾——”
心知公子不会饶过这伙匪徒,展如只能暂时放下心中仇恨,随着李友亮回返。
一路上主仆二人都心事重重,沉默无言,偶有出神时两眼都不禁涌上浓浓的怒焰。
这笔血仇,他们迟早要向这些可恶的山贼讨还!
回来后,刘璇殷切地望着两人身后,希望能看到任何一张她熟悉的脸孔。但是令她失望的是,从始至终就是李友亮和展如两人,后面并没跟着任何人,让她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茹茹小四他们呢?”
李友亮沉默半晌,才道:“死了。”
“死了?”刘璇起初没反应过来,等她真听明白了之后人也愣住了,陷入了悲伤中。“死了!?怎么会死的?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山贼就算要为先前丧命的山贼报仇,也不该拿茹茹他们偿命吧?简直丧心病狂!”
段大将军沉重道:“胆敢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山贼,无一不是亡命之徒,区区草菅人命算什么?本地官府该是奈他们不得,否则也不会将他们纵容得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朝廷难道就没有下派钦差,主领大军剿灭这一方无恶不作的山贼吗?”沁雪公主紧蹙娥眉问道。
段大将军苦笑摇头:“就是有,又能奈他们如何呢?这些山贼一个个可是狡猾得很。狡兔有三窟,朝廷派大军来清剿也无用,不过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罢了。”
“可恶!若我为将领,定能率领大军将这里彻底剿除!”刘璇愤恨道。
李友亮看着她,摇头却只当她是一时激愤之言,殊不知往后一语成谶,他将亲眼见证刘璇的用兵之能。
一行人这次气氛沉默地匆匆离开了这处平原,往下一个城镇走去。三日后,他们风尘仆仆终于来到了离边境最是相近的沙河城。
沙河城的景致跟立善城已是截然不同,具有边疆特色的浓浓属于异族特色城池,来来往往皆是身着民族风情浓厚的皮衣、毡帽、貂裘,而且这里常年笼罩着沙尘滚滚的狂风,与同一时期却繁景如春的京城大都形成鲜明对比。
不过这次刘璇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没有观景的心思。
自从半路因为山贼杀死丫鬟小厮们又惊又气之后,刘璇就一直蔫蔫儿的没有精神。
和她同乘一辆马车的沁雪公主很担心,时不时地婉言宽解,却始终得不到刘璇的回应。
刘璇似乎是有心事,时常一个人抱膝坐在角落里,目光无焦距地透过车窗看向远方。李友亮几次来看过,甚至口出恶言激她反驳,却也没有得到刘璇一丝一毫地回应。
时间一长,粗神经的段大将军都发现刘璇不对劲了。
几次跟沁雪公主讨论都没得出个具体结果,除了叹气,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段大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刘璇交流了。
所有人都各怀心事,一路上气氛古怪得连沉默寡言的展如都很不适应。
等他们都在客栈安顿好,李友亮实在不希望刘璇继续沉闷下去了。所以他不打算经过刘璇自己同意,擅自就拉着她来到了大街上。段大将军和沁雪公主对视一眼,暗怀笑意跟了上去。
刘璇这样沉闷总也不是办法,最好李友亮能发现源结,一次性将她的心病根除。
“喂,谁让你拉我出来的!?”刘璇甩开李友亮的手,不悦蹙起柳眉。
李友亮漠然道:“我不希望因为你一个人,使得我们大家都跟着心神不宁,为你担心。”
“稀奇啊。你堂堂驸马爷也会为我这个假冒公主,胆大包天的小丫鬟担心?免了,我担当不起。”刘璇阴阳怪气说了句,就要转身回客栈继续发呆。
李友亮皱了下眉,一把拉住她:“你要回去?”
“对啊,我身上又没有银两,我上街干什么?瞎闲逛吗?不好意思,我现在没这个闲心雅趣。”刘璇淡淡道,径自抽出手来不愿让李友亮再碰触她的手。
此一时彼一时了,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何必再惺惺作态?
刘璇烦了,厌了。尤其是前些日子看到李友亮漠然无情的嘴脸,她真是身心俱疲。
丫鬟小厮也是人,他们因为他李友亮而死,他居然能无动于衷?这一路看来,他和段大将军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好像全然不把那七、八条人命放在心上,冷漠得令她深感寒心。
那些丫鬟小厮们悲惨逝去之后,刘璇已经几天不安入眠了。
有几次哪怕大白天睡午觉的时候她都能被噩梦惊醒,脑海中经常浮现出那些仆从们七窍流血的凄惨模样,还有他们凄厉哀嚎让她偿命的狰狞面孔,都让刘璇寝食不安。
甚至,挽春和喜儿憎恨愤怒的面孔也常常浮现在她眼前,好似在控诉她这个冒牌货为主不仁,陷她们于如今的悲惨境地。
可谁又能知道刘璇心里承受多大压力?她毕竟来自于和谐的未来,根本没有机会能亲眼见识到一个人的死亡。
如今她虽然也没有亲眼看到那些丫鬟小厮们的惨亡,但是从展如一字一顿悲愤的诉说中,她也能猜想到一二。这怎能不成为刘璇的梦魇?
就是与她无关,现在活着的也有她!她无形中就肩负了这一份罪孽。
刘璇很累,她不敢阖眼,所以只能发呆。
在她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她有反省过自己和李友亮之间的纠葛。后来她才惊觉,原来他们两人的关系已经恶劣到这般地步了。
想想从前假冒公主时,与驸马的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现在想想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那时候的李友亮对她各种温柔呵护,不过是因为她那时是公主!
倘若一开始从来,她以丫鬟的身份嫁于他,换来的结果应该跟挽春、喜儿她们一样吧。
不经主子允许,擅自爬主子的床,这在如今的封建社会就是一项大罪过。哪怕沁雪公主真嫁给他了,自己作为她的陪嫁丫鬟,这方面的罪责也是难逃,到时李友亮对她也只能有厌恶却没有怜惜和温柔。呵,那她先前纠结两人之间的感情又算什么?
刘璇心生腻烦,所以对李友亮格外不耐烦。
她的焦虑、郁闷长时间憋在心底,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只是刘璇不希望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小丑,便选择了‘在沉默中灭亡’罢了。
李友亮,李友亮……
为什么我不想搭理你的时候,你偏偏凑上来?你这不是贱又是什么?我根本不用你同情怜悯!找你的沁雪公主去吧!
没听出刘璇郁结的心思,李友亮真以为她是觉得自己没有钱袋上街很没有趣,索性自己从怀中掏出了钱袋,漠然对刘璇道:“你没有银两,我有。走,我记得上次你在集市有很喜欢的东西,却因为没带银两而遗憾地错过。现在不会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哟呵,驸马爷这是干什么?充款爷?”刘璇眉一挑,讽笑道。
李友亮疑惑:“充款爷?什么意思?”
“你想包养我?”刘璇也不知道自己是脑残了还是怎么了,居然口快地秃噜出了这么一句话。
这下两人同时愣住了,面面相觑片刻,段大将军和沁雪公主也双双赶了过来。
“李兄,刘璇,你们走得可真是快。”段大将军憨笑挠头,“你们这次来集市是对了。沙河城的美味小吃、还有不少珍奇的小玩意儿都很不错!相信你们一定能选到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