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最后一日在青竹县安寝。
屋子里面到处都是慧湮的气息,像毒药全部倾倒在心口,疼痛如万蚁蚀骨席卷而来。
午夜梦回。
“心儿,醒醒。心儿,快醒醒……”
“小湮……”吴天心梦魇,紧紧皱着眉头,手指抓皱被面。
“心儿,醒醒。心儿,快醒醒……”
“小湮!”大喊一声,吴天心猛地坐起身来,大汗淋漓。
“心儿,你终于醒了。”
陌生的男声灌入耳际,吴天心一愣,偏头看去,四下静悄悄的。月光从窗户外面打进来,屋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毛骨悚然。
她声音微颤,“……谁,谁啊?装神弄鬼的,算什么好汉!”
安静片刻,男子的声音又响起来,“就,是,鬼,啊。”
浑身一颤,目眦尽裂:“……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叫声越来越小。
到最后,似乎能想象那人已经笑弯腰的模样。
捉弄别人很有趣?
惊恐化为愤怒,吴天心怒:“操你大爷的!到底什么人?!”
男子止住笑,不屑的声音响起:“我本来就不是人。”
口气很熟悉。
吴天心心脏一震,屏住呼吸,“……你,尤魔?是你吗尤魔?”
沉默。
喜极而泣,她哽咽道:“我就知道你这孙子没那么短命!”
尤魔的身影渐渐似薄雾聚拢一般加重几分颜色,终于凝结成一道依稀能够辨认的虚影。
他说:“好久不见。”
嗯?
好像没有几天。
不过,是真的怕不再见。用袖子囫囵擦干眼泪,吴天心笑:“好久不见。”
又是相顾无言。
先偏开眉眼,吴天心抿了抿唇,低眉:“那个……对不起。”
“还不够。”他道。
“……啊?”
吴天心抬眼。
尤魔定定看她:“我说,还不够。”
吴天心皱眉,“那,那你说怎么办吧。”
尤魔伸手来触碰她的脸。可惜,虚影并没有任何感觉,吴天心也没有任何感觉。
甚至,连轻微的气流波动都没有。
空气,只是一块有颜色的空气。
他还在描绘她面部的轮廓。
她还在假装他的牵线木偶。
两个人都不打破这短暂的美好。
直到,尤魔眼里的雾气浓重,他才终于放下手来。“我要走了。”
“去哪里?”她问。
“太虚幻境。”
未闻之名。
吴天心迟疑了一下,续问:“还会回来么?”
“或许不会。”他答。
又是一阵短暂沉默。
“保重。”她说。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片刻后,嗯了一声,“保重。”
浓影渐淡。
她有点着急,“要走了吗?”
“……是啊。”
语毕,
风过无痕。
就像他吃下雪月花丹时的场景。四下静悄悄的,已经再无生气。
不过这次不同。吴天心如释重负,轻声笑了一下,自言自语:“太虚幻境。去了那里,你就会幸福吧。”
没有回答。
如果,尤魔听见这话,他会给她肯定的回答。
如果,她还继续追问。
他还会潇洒的回答:死了就没烦恼,可不是幸福极乐。
也或许,一个字都不会说。
不过,无论吴天心此刻说了什么,尤魔也听不到了。
此时,已至太虚幻境当中。阳君说,他只有半刻钟的时间。
尤魔觉得,半刻钟的时间好像很长,长到他都不知道开口再讲些什么;半刻钟的时间好像又太短,短到他还未能看尽女子的容颜。
“后悔吗?”
阳君站在一副水晶棺材跟前,开口问道。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睛还是只盯着棺材棺材里躺着的女人。
尤魔迟疑片刻:“从不”。
他想,要是棺材里的那个女人有一丝一毫的气息透露出来,他就准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那眼神太投入了,好像丝毫都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又或许,他就是在追问那个死人。
他记得阳君说过,那个女人叫芸娘。而且,阳君说救他就是要给芸娘献祭。好像这样做,就能召回这个女人的魂魄。
阳君终于抬头看他,“你不后悔?”
后悔?
为何后悔?
自己本来都消失的一干二净了。莫名其妙重生重塑一次,又看了想看的人,应该是赚了才对。
他不明白,甚至有点儿想反问眼前这个男人,他该后悔什么?
只是,这个男人的气场太强大,他的眸子里好像藏着无垠大海,又好像是漩涡深渊。尤魔觉得面对他,会莫名奇妙地谨慎呼吸。
所以,他没问。
还一本正经的回答:“不知后悔为何物。”
语毕,静寂。
尤魔皱眉,这样说好像更加狂妄了。
正要开口解释,阳君却盯着他说了句废话,阳君说:“你真的是魔?”
可不是废话么。
尤魔甚至有点儿想笑。就因为自己长的跟空气似的,自个儿连魔也不像了?!看来,他确实没有必要存活在这世上……
想笑,也就真的笑了。
差点儿都笑得飙泪花了:“……是四不像。”
非人非魔非仙非妖。
阳君撇开目光,仍旧冷冷的开口:“开始吧。”
尤魔不笑了。
阳君口里的开始,意味着自己生命的结束。听他说,自己是极其难得的食了至纯至净的雪月花丹,还能召回魂魄的魔。
还魂大法的第一条:以至恶混至净,献祭以招魂,阴阳复逆,天枢重生。
至恶,尤魔。
至净,雪月花。
而今,以他献祭最好不过。而且,他也心甘情愿。
他还是慧湮的寄生神识时,也曾听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那时候,他不懂什么叫浮屠,也不知为何只七级,八级九级到无极就不行吗?无极不是更能显示功德无量?生命无价?
所以,当吴天心提出同样的问题问慧湮时,他高兴的差点没乐死。原来,有人能和他产生共鸣。
同类!
妥妥的同类。
那时候他还没办法挣脱束缚,霸占慧湮的神识,但是却坚定了他想出来的信念。直觉告诉他,这个女人一定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瞧他。
事实上,他赌对了。
不过可惜的是,她先喜欢上了慧湮那个傻子。
那就,
祝福她吧。
她一定会在凡间收获幸福。
这会儿他突然有点儿懊恼,才想起来刚刚见到那个女人时,忘了向她讨债。
她还欠自己一条命没还,这个筹码应该能换一个分别吻。
可惜,真是可惜。
算了,或许能算做两两相抵了,当时她也帮了他。
毕竟自己第一次冲破束缚影响慧湮,是在感知到她吊在树上要死了。
英雄救美,可惜美人太傻,不认得谁是英雄。
哼!她也不想想,好端端的慧湮干嘛要选她走过的路。就算他喜欢老虎,也不会在老和尚催他回程的时候走弯路。
可,她还真就信了慧湮是无意识碰巧遇上她的。
不过,
还好只是他喜欢她。
现在,
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怕是没有人面对死亡还如此轻松自在,他想。而后,轻笑一声。
笑声似乎带有浅嘲,嘲讽什么呢?
哦,该嘲讽自己。
以前他惯会搞爆破。一会儿让人家猪圈里的猪爆体,一会让人家鸡圈里的鸡爆体,甚至连人家屋里蹿出来的老鼠他也狂爆。这下好了,终于也轮到他爆自个儿了。
慧湮说的对,有因必有果。
而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想到此处,他温柔的伸出一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