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雍王府,一道黑影蹿了进去。
傲雪看着黑影消失的地方,顶着个黑眼圈道:“盯了几天,今晚终于动手了。”
容樱笑了一下,“辛苦了,走,跟上!”
老妈子走进项环倾的屋子,喜笑道:“王妃,小少爷和小小姐今天喝了粥都安睡下了。不吵不闹的可乖了,您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项环倾批了外衣坐在桌子旁,闻言便把手上的账簿放下,抬眼道:“辛苦赵妈了,这两日光顾着看王府账目,把两个闹腾孩子都交给你了。明日我便吩咐管家,以后每月得多给你们发些月钱。”
赵妈自是高兴,但看到项环倾温柔端庄的脸上,挂着难掩的疲惫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王妃蕙质兰心,总不忘体恤我们这些奴才。如今府上里里外外、大小事宜您都要操劳,还得保重身子才是。”
“嗯,我会的。时候不早了,我看完这一卷就歇下,你也下去休息吧。”顾环倾又执起书卷来。
赵妈回了一声是,帮顾环倾的桌上多放了一只油灯。叹了一口气,便默默退出去,把门轻合上。
入夜微凉,寒意席卷,项环倾咳了一声,把外衣拢了拢。
屋里悠然传来一阵花香,是茉莉花的味道。顾环倾急忙胡乱穿好衣服,拔出架子上的宝剑来,对准凭屋里空多出来的银发孩子。
朔月静静的站着,看见宝剑对准自己也不恼怒,像木偶一般呆看着项环倾紧张的神色,道:“我是来拿宝藏图纸的。”
“我上次已经告诉你了,宝藏图纸全在我爹那里。西楚羽族嫡脉,威武大将军项雄!他那么嚣张跋扈,你就没听说过么?!”项环倾大吼。
朔月开口平静的开口道:“以生辰酒宴当障眼法,夜里八百里加急火速去寻龙脉。殊不知最后一块是假的,是他女儿亲自给他掘的坟墓。我去看过你设的陷阱,装点的很华丽,不出意外明天他的死讯就会传到上京巨垓。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们人常说什么虎毒不食子,君臣父子,百善孝先的,怎么你与他们都不同?”
“他死不死与我有何干系?那种连自己女儿的夫君都能杀,猪狗不如的东西根本不配做我父亲。从小到大他带给我的除了给了我这条命,就只有无尽的伤害和命令。他哪里有尽一天父亲的责任,我欠他的早就清了,他欠我的就是下辈子都换不清!就是个恶魔,人人得而诛之!那样的人也不知树敌多少,你偏一口咬定是我害他,他以我孩子做要挟,我怎么可能敢给他假的?况且,你不就能看到他藏的东西,这就说明被别人掉包也很正常,你不是本事通天的妖怪么,找龙脉宝藏还需要几张破图纸不成?”
“龙脉宝藏是有神明保护的东西,神和妖各有道途,不是我能轻易触及感知到的。强行闯入神道,就不单单是反噬了,将是诅咒或天谴。”朔月淡淡道。
项环倾:“……”
这特么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朔月突然又问了一句不想干的话:“恨是什么?”
“什么意思?”项环倾不明所以。
“你对你父亲恨之入骨,你要怎样才肯原谅他?”
项环倾冷笑一声,“原谅?“从道不从君, 从义不从父”,巴不得他死!这辈子我都恨他,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
朔月眸子淡淡的耷拉下来,“果然是这样。”
项环倾不知道他站在这说这些废话有什么意义,只想赶紧送走这尊瘟神,于是道:“虽然不知道你一个妖精要龙脉宝藏有何用处,不过我可以给你一点线索。”
朔月看她,项环倾继续道:“这龙脉宝藏除了项雄,还有一个人也一直在寻找。如今雍王已逝,西楚在也不是过去三足鼎立的局面了,项雄与黎王全全掌控西楚,既然项雄拿的图纸是假的,那么真的一定在黎王手里。李袁昔想独吞宝藏,拆人把项雄的图纸掉包了,如此一来,项雄被害死,他又能独大,实乃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不可能是他。”朔月一口回绝,眸子里染了杀意,“你不用诓骗我,我知道一定在你这里。”
项环倾紧握宝剑,“说了没有,就是杀了我你也得不到!”
僵持半晌,朔月开口。
“你以为雍王是项雄杀的么?其实是我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把刺客看成你的模样。说起来还挺奇怪的,刺客就是一刀扎下去,他也傻站着没有还手。又丢下大军追着刺客走,这才陷入项雄和黎王设计好的包围圈里,又因重伤不得突围……”
“啊!啊啊!我杀了你!”项环倾突然疯魔一般拿剑冲刺过去。
朔月一条尾巴突然从后面甩出来,滕出的劲风把冲过来的项环倾整个扇飞了出去。
项环倾闭着眼睛以为自己将会结实的撞在墙壁上,不料却有一双手稳稳的把她接住。
李存延把激动的说不出话直勾勾的看着他留泪的项环倾放下,用一只手揽住腰,一只手斜握泣鬼,警惕的看着朔月。
朔月见李存延活着,也没有多惊奇。更让他感兴趣的是项环倾此时泪流满面,他猜这样的表情应该算是悔恨和痛苦了吧,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了她。继续开口道:“如今你知道真像了,是否还恨他?”
只是这次不是项环倾回答,而是李存延道:“只有悔恨。”
朔月不知道李存延云云为何,他抬手指着项环倾道:“我要你回答。你还恨你父亲么?你设计杀他你后悔么?”
项环倾这才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才转过头道:“恨!我曾告诫过他,过往种种我都可以忍,但只要他对我家人出手,成败与否我都会亲自送他下地狱!”
朔月沉默了一会儿,正当他要开口时,屋外传来一声孩童的啼哭声,赵妈推门而入,“王妃,小殿下吵着要见你,我看屋里灯亮着就……啊!啊啊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这一叫,雍王府的侍卫隐卫侍卫全部出动。朔月依旧一脸淡然的表情,看着和他大眼瞪小眼的三四岁小孩子。
小孩子的目光很纯澈,他不知道什么是刺客,只觉得抱着他的赵妈大喊大叫的很好玩,面前又有个顶一头白发的少年,别人都是黑发,这是个白发,有趣,好看!于是张着胳膊笑嘻嘻的要朔月抱他。
这样纯粹的笑容朔月很久都没见过了,谁还对他笑过来着?怎么这么温暖,这么美丽。
就像李袁昔抱着还是狐狸的他时,他朝自己这般笑过。他边笑边说:“小家伙,生的真好看。像天上的月亮,以后叫你幻月好了。”
只可惜那时候被拿着药碗进来的萧嫱打断了,她非要跟其唱反调,“这是我养的野狐狸,早有名字了,一直喊他朔月!”
“半痕新月,似仙女蛾眉,未加翠黛,也颇居诗情画意。是你养的,自然叫什么都极美。”
李存延给朔月顺了毛,又揉揉他的狐狸头,笑得畅快,“朔月,小东西以后就叫朔月了。”
朔月其实还是更喜欢他叫自己幻月。
朔月一甩尾巴,也张开手想要接过小孩子。
项环倾大惊失色,“大宝!!”
容樱从房顶上下来,直踩出个大洞来,蚕丝扯住狐尾,容樱接住了孩子。
李存延持刀砍去,朔月一阵恍惚,刚道一声是你,尾巴就被生生砍掉了一根。
朔月眉头猛地一皱,七八条尾巴猛朝李存延打去,一只雪狼飞驰过去,挡下一击,却也被扫的前腿打颤。
朔月退后几步看着傲雪:“修炼的神仙道,你这妖精福泽甚多。”
傲雪朝它狼嚎一声,扑将上去发起二次攻击,朔月顿时化成狐形,又一尾巴扇去,这下连上前的李存延和傲雪都一齐扇飞了出去。
外面弓箭手都准备好了,顾影匆匆打马从进来,大叫一声:“都不准动!莫伤了自己人!!”
顾影赶紧跑过去搀扶李存延,李存延刚站起来就吐了一口血。吓得顾影大叫:“肆郎!没事吧肆郎?”
顾环倾也赶紧过来,听见顾影的话,心下更是满目酸楚。虽然长相有便,他果然是阿肆。
容樱把孩子赶紧递给项环倾,闪身抱着傲雪躲开朔月发狂的连环攻击,又用蚕丝牵制住他。
顾影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包东西猛地朝朔月撒去。李存延皱了眉头道:“你撒雄黄做什么?!”
语毕朔月就沾了雄黄的味道猛地挣扎尖叫起来,傲雪乘机扑将上去,按着他就咬脖子,朔月大叫一声,又生出一条尾巴卷着傲月疯狂的砸出去,一面猛扯尾巴,摆脱蚕丝的禁锢,直扯掉一层皮来,容樱急着去接傲雪,这才让朔乘机挣脱出来。
黎王赶到的时候就见一只大狐狸靠在圆柱子跟前,奄奄一息,整个尾巴就已经鲜血淋淋,脖子上坠着一块皮肉,看起来十分骇人。黎王带的也都是高手,所有弓箭手也都就位,只是双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黎王调查才得知陈国出现了雍王的踪迹,又与顾影那个死党汇合。跟在一起的还有两位高手,便想到朔月说要到花神庙看看,巧好受伤回来。二者一想,觉得雍王府甚为危险,便想告知朔月龙脉宝藏的事先不要去插手,结果到了洞里,早没了踪影,这番赶紧叫上精锐向雍王府狂奔。
李袁昔不知道碰哪里朔月才不会疼,闻到空气里的硫磺味道,他把拳头都要捏出血来。从身上掏出个白玉瓷瓶,放在朔月的鼻尖,朔月这才能睁开眼睛看清来人,他恍惚了一下,变成人形,笑道:“你来啦,还是人形好,这样说话不吓人。”
李袁昔苦笑一声,道:“你现在满身都是血,怎么不吓人?”
朔月有点紧张,面色白了几分,“又吓到你了。对不起。”
想起第一次是狐形的时候,一不小心说了一句话,吓得李存昔把他扔的老远。准确的是砸去老远,把假山都撞开了个个口子,可真是吓得不轻呢。
李袁昔摸了摸朔月的白发脑袋,温柔道:“没有,我不怕。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回去。咱们回去。”
朔月至住李袁昔要来抱他的手道:“别碰,会脏手。我要死了。”
李袁昔抱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伸手在他胸膛上抚摸着,怒道:“又在胡说八道!这都好好的,怎么会死?怎么会?怎么……”
朔月觉得他的眼泪打到自己脸上,也还是温热的,“以刀入心三寸,是最简单干净的法子。还有很多种方法,比如找狼妖来要咬我脖子。”
朔月笑了一下,“这下好了,这个六百年的小狼妖还把个快上千年老狐妖咬死了,无关道行深浅,这就是你人常说的一物降一物,对吧?”
“胡说八道!!!你就在骗我,不会死的,你不会死,本王命令你不许再说死,我还要慢慢折磨你,你的命是我的!”李袁昔泣不成声。
“我真的……要死了。你……又不信我。”朔月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吓得李袁昔抱着他的手都在抖,“你怎么样,你不是很厉害,我坠崖那么重的伤你都能救好,这点伤肯定也没问题,你快说要怎么救,快说……”
朔月也流了眼泪,伸手摸他的脸庞,道:“我……我快,快坚持,不住了,好疼。”
“疼,哪里?这里。是这里。”李袁昔手忙脚乱的扯了衣服给他包扎。
朔月按着他慌乱的手,道:“……叫我名字,我,我想听。”
李袁昔紧紧抱着他,“……朔月。朔月。”
朔月皱了眉头,有气无力的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又错了……我的名字,叫幻月。”
朔月的最后一丝灵力也没有了,直接变成原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