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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坤月国的山水画强调“平远”、“高远”、和“深远”,平远如同“漫步在山阴的小道上”,边走边看,焦点不断变化,可以画出非常长的长卷,括进江山万里;高远从山顶缓慢下降,焦点也在变化,从山顶画到山脚,可以画出立轴长卷;深远则运用远近山的形态浓淡对比,画出立体,山谷深邃的效果。

说起来头头是道,理论功底丰富,可实际上呢。

都是一样的山,都是一样的水。

胸中有丘壑,胸中有千山万水,但夜钰枫在他们的画上,却看不出这些。

没错,再倒回去几年,按二十一世纪的说法,夜钰枫也是文艺小青年一枚。

他想画河流的时候,就会去看河。

河面上瞬息万变的光。因为风势,天空上云行走的速度变得很快,云的影子移动在河面上,河水的波纹上便闪烁着明暗的光,闪烁着瞬间或明或灭、乍阴乍阳千变万化的光的变幻。

我看到大片大片光的移动,他看到每一朵浪花的绽放,光像花瓣、像星辰散碎的绚烂,他看到浪花与浪花之间,非常细微的一丝一丝的光的流动,像极细的黄金的丝,窜动纠缠,到处晃荡。

他的视觉沉溺在光的变化里,因为光,他也看到河流释放出不可思议的丰富色彩。蓝色天空的倒影,天空里白云和灰黑云团的交错,涨潮的海水涌进来,浅浅的青色与浊黄的河水交融的层次,形成明显的潮线。他看到好像特别亢奋的鱼,在水波下游动的透明的身体,身体上每一片闪动着光的鳞片。他好像看得到浅水处牡蛎贝壳吐发出珍珠色的幽幽的微光,像传说里鲛人哭出的眼泪。他看到水草特别深暗的绿,一绺一绺,像女子美丽的头发,纠缠在水波里,流着绿玉髓般华美的光。

很久之后,苏慕灵被他死缠烂打娶回家之后,苏慕灵惊喜地发现,这死小孩,竟然还无师自通印象派画法。夜钰枫曾在户外长时间观察,回屋后,竟尝试捕捉瞬间即逝的光构成的色彩变化。

面对一堆田中的禾草,从黎明的光画到清晨。经过一个小时一个小时的变化,观察光在禾草秆上一丝一丝色彩的千变万化。一直画到正午,日正当中,出现泛白的光,阴影和日光中,色彩出现强烈的反差。一直画到下午,画到黄昏,斜照的夕阳的光的反映,色彩又出现了变化。他一直画到入夜,月光下幽静如魂魄的禾草,每一根草秆上都流动着月光。莫奈要画的,并不只是禾草,他在记录光和色彩,他在记录自己的视觉可能发现的最细微的光与色彩的变化。

他在海边看过漫天的繁星。

那样繁密、细碎、不断闪烁的千千万万大大小小光点,在像洗过一样的高高的夜空,像许多跳跃着的生命,使他一下子好像碰触到了生命最深处的喜悦与忧愁。一整个夜晚,他躺卧在涛声一阵阵袭来的岩石上,仰望这一片繁星,沉默无语。

听完夜钰枫的讲述,苏慕灵哑口无言。

乖乖,原来古人也有写生一说。

苏慕灵问他你的画都是这么看着,持续不断地看着,静静地看着,看很久很久,然后,才下笔画的吗。

夜钰枫点点头。

而且在夜钰枫的理论中,没有深刻入骨的观察,是画不来好画的。

至于若是被他知道了苏慕灵就是席生,席生就是苏慕灵之后,夜钰枫会采取什么样的举动,那自是后话了。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夜钰枫深深爱上了席先生的画作。

这边夜钰枫沉浸在“艺术的海洋”里,那边,苏慕灵的日子可就不那么好过了。

虽然她已然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有钱人。

但是,这只是第一桶金而已,后面的日子,还老长老长呢。

有了这钱,她还得去找铺面啊。

苏慕灵觉得自己来到坤月国的奇遇比爱丽丝的奇遇还要奇遇。

奇就不说了,关键是在于一个遇字。

和所有老套情节一样,苏慕灵去寻找价位合适又离家有一段距离的铺面,中途累了,在河边洗脸,不小心打滑,掉进了水里。

人家说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苏慕灵不仅连鞋湿了,她全身都湿透了。小翠去给她去农家买点吃的,不在身边,苏慕灵真有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感。

怎么自己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不知道多学学游泳呢。

还有,这坤月国的衣服怎么这么繁琐,束手束脚的,自己在水里都难得挣扎一番。

苏慕灵无语,自己这是又准备穿越一回的节奏了吗?

不不不。

哪来那么多的时光机器让苏慕灵穿越,她以为时光机器是不要燃料的啊,是想让她使用就可以使用的啊,这个时候不能依仗现代科技,虽然说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可我们也得相信社会是和谐的,人间有大美,人间有大爱,人间自有真情在。

所以这个时候,通常我们的英雄就会出场了。

苏慕灵被夏侯辰救了。

说到我们的夏英雄,其实他先前出场过的。

还记得夜钰枫少年时期在庙门口勇斗乞丐的故事吗?那个为他拦下乞丐的就是夏侯辰。

还记得之前夜钰枫大义凛然地买了那支根本不值五百块的簪子吗?最后在一旁掏出钱袋果断为他付钱的那位也是。

夏侯辰是大内第一高手,第一侍卫,也是夜钰枫在宫中能够信任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但他和夜钰枫一起出现的时候,由于我们的苏慕灵童鞋对夜钰枫怀着各种不好说的复杂的情感,他常常作为路人甲乙被忽略了。

如果按照一部小说的情节发展,夜钰枫是男主,夏侯辰自然会是男配。

男配通常都如道明寺身边的花泽类一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穷途末路英雄救美,让女主深陷情义两难全之中。

可这怎么着也得是长期接触一段时间后才能有的故事吧。

但苏慕灵觉得自己见到夏侯辰的第一眼,就觉魂被狠敲了一把。

太像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被救起的那一刻,那张与沈铭无二致的脸关切而带着焦急神情询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夏侯辰才不是路人甲乙呢。

在上辈子,若说苏慕灵有没有对谁动心过。

那,估计只有一个人了,苏慕灵仍是上辈子的苏慕灵,可夏侯辰,上辈子是不叫夏侯辰的。

他叫沈铭。

苏慕灵喜欢上沈铭,大抵要说得老长老长了,从苏慕灵有一次烧糊涂了做的一个梦开始说起。

自从某次高烧在床上躺着说了三天胡话再次清明睁眼后,苏慕灵便发现出现在她眼前的人类头顶都悬空了一柄管状温度计。

离顶端的头发丝儿约十公分之距,它跟随每人头部活动的方位而移动,透明的玻璃外壳质感精密。对于这未来科幻片般的出现她第一反应自然是睁大双眼合不拢嘴,在一旁絮絮低语的母亲刚露出喜不自胜的表情,见她骤然放大的瞳孔,脸上的肌肉顿时又拧成一团:“徐医生!快来看看,她这是怎么了?!”说罢一手拨开苏慕灵额前的刘海一手捧着她的脸,仔细观察苏慕灵的面部神情:“乖宝你没事吧,别吓妈妈啊。”

能感觉到在她脸上轻抚的手是微微颤抖着的。苏慕灵不禁舒了一口气,还好,自己应该还在人间,天堂里天使脑门上的光圈是神圣饱满熠熠生光的圆环,料想也不该是她眼前这种冷冰冰竖起的呆板仪器,更何况,母亲还在她的身边,自己若被上帝拐走,没理由把她也栓在身后一起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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