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弹了几曲,直到指头痛得再拨不动琴弦,原本盘腿坐在地上的紫灵,抬起身体,然后将琴身竖起猛力撞在地面上。
“咚”得一声,在伴随着“铮”得连续的琴声轰鸣声中,数只飞鸟被惊起,纷纷展翅向林子的更高处飞去。
“你时常会怨我,明明弹的一手好琴,却总是不肯弹给你听,也不肯告诉你为何。你也总说我只是表面看起来无欲无求,是那清高超脱之人,实则是那最无情之人。”
她一边嘴里说着,一边用手撑着琴身的顶端,缓缓站起身。随着她的松手,已经断了数根琴弦的七弦琴倒在地上,又发出一阵彷如在抗议般的低鸣。
在弯唇露出一个惨淡的笑,笑了又笑后,她轻声又说了下去,“我之所以不肯弹琴给你听,是因为这七弦琴承载了太多我想忘却的往事。”说到这里她顿住,在弯唇自嘲的又笑了笑后,开口轻声又道,“而我之所以无情,是因为我早就是那无心之人,就算有也早就碎成了粉末。就如你留的那句诗一般,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说完这句话后,她盯着坟堆,静默了片刻后,才又开了口。
“我知道你已经不在这里了,在这里的只是你冰冷的躯壳,我只是当做你还在这里。”
她弯唇苦苦地笑了笑后,垂眼盯着脚前被踩的乱七八糟的,已经开始泛黄的草地,开始几乎不做停顿的连续说了下去,“他问我为何会如此伤心,是不是喜欢你,呵呵。”
在嘲讽的呵呵低笑了数声后,她继续说了下去,“你曾问我,为何你总是弹不好“破晓”,当时我没有回答你,只是笑你琴技太烂,当然不是这样。曲由心生,如你这般心中无怨无恨,心肠柔软的人怎么可能弹的好破晓?你不怨送你到雪国当人质的父亲,不怨将你灌醉,上了你床的其木格,不怨布林总是故意贬低你,哦。”说到这里,她顿住,抬眼看着坟堆,“你可能怨过南宫璃,可那也只是瞬间的事情。你用你那没什么心机,柔软的心坦然接受了这些所有的事情。”
“真是个白痴啊。“
她叹息着低下头,轻笑了起来,“无论别人怎么对你,最后都会选择原谅的白痴。我想布林在扭断你脖子的时候,你应该都是一边苦笑着,然后坦然赴死的吧?”
“我为什么会如此伤心?”
一直忍着没哭的紫灵,泪在这时自她的眼中一滴滴的滚落,她抬起脸,泪眼模糊的盯着那根本不会回应她的坟堆,哭着说了下去,“因为如若你是病死,老死,意外死,甚至你就是自缢,而不是被布林杀死,我都只会难过,不会伤心。因为像你这样的白痴,是那最不该死,最该幸福活到老死的人啊。”
平日并不是废话连篇的人,今日话匣子一打开却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她事无巨细的从她与曾今相识之时说起,一直说到她在书院内跟他道别。但凡是说到好笑之处时,她都要停下来笑笑,而凡是说到那些难过的事情的时候,她则会停下来叹口气,沉默一会之后,才继续说下去。
时间慢慢地过去,等她将与曾今相处的这三年多时间当中,发生过的事情差不多都说了一遍的时候,时辰已过正午。
坟前原本燃着的冥烛早已熄灭,除了偶有几声鸟鸣的树林中,她一停止叙述,就只有那从耳边掠过的风声。
“我走了,再。”
在坟前又默默发了会呆的紫灵,收回已经到嘴的话,将本来想说再见的话,改成了,“我不会再来了,因为我知道你不在这里。有缘的话,我们,不,我们还是后会无期吧!”话一说完,她便迅速站起身,然后毫不留恋的转身,抬脚大步往林外方向走去。
身后,似乎隐隐传来她与曾今初相遇时,他那文绉绉的回答,“鄙人姓曾,名曰今,字望山。姑娘称呼鄙人一声曾先生,或是望山先生都可。请赎鄙人冒昧,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系何许人也?”
出得树林,在翻身上了马之后,紫灵掉转马头抬眼远眺,虽然离的远,但仍然可见山顶一片雪白的圣山。
易守难攻,数年前,若非当时天祥与雪族人关系和睦,她又怎么可能轻易进得了圣山。而今,原本就因为她劫持南宫泓钰到北荒而引起的骚动,戴文斌之后的调离,而早就有所防备的雪国,雪族人能轻易摸过来,天祥的人若想进去则就难了。
战争几乎是一触,很有可能随时都会爆发。
如果不是念在曾今心里放不下雪族人的心思,依她此时的心境她是巴不得他们打起来,最好打成一锅浆糊才好,然后让风国坐收渔翁之利。
见她面上神色不定的一直望着圣山出神,刘忠轻踢马肚,上前小心劝道,“姑娘,此地毕竟不宜久留。我们已经出来了大半日,为免王爷担心,还是早些回去吧。”
“嗯。”
紫灵收回神思,轻轻“嗯”了一声后,调转马头,缓缓放马往北荒而去。
回到北荒已是夕阳如血,但紫灵并不想回官驿,入城之后,她进了距城门不远的一家酒家,在楼上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
一直默声坐着,等店内伙计将酒菜都端上来之后,紫灵提起酒壶,给刘忠和廷云各倒了一杯酒,随后捏着自己的酒杯,在抬眼分别看了他们一眼后,淡笑着道,“都陪我喝一杯吧。”
这一次,幽萤没有拒绝。
刘忠见他喝了,在转眼飞快地看了眼紫灵后,伸手捏了酒杯举到嘴边,一仰头也喝了。
见他们都喝了,紫灵笑着仰头喝了杯子里面的酒。
“主子,不能喝醉。”
就在她又将自己的酒杯倒满,端起来准备喝的时候,幽萤伸手挡在了她的酒杯上面。
紫灵抬眼看向他,弯唇笑笑,轻声应了声,“知道了。”只不过,她嘴上虽应了,心里想的却是,她就是有心要喝醉,最好是酩酊大醉,直接醉死了才好。这样,那些烦恼啊,伤心啊,纠缠不休啊什么的,就都统统不见了,
北面的人喝酒不同与南面,南面人喝酒喝的是兴致,基本喝到微醺也就差不多了。北面的人喝酒,虽喝的也是个兴致,可那是不到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罢休。他们不但喝不惯南方的甜糯米酒,与香甜的桃花酒,也喝不惯雪族人的马奶酒,他们喝的都是如扶风酒这类的烈酒。
此时正是饭点,酒楼里的食客不少,酒到酣畅之时,酒楼里面便四处都是吆喝着划拳和笑闹的声音。
更有甚者喝的忘了形,开始放声高歌起来,唱的是那诗仙李白的将近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唱的好,应景,简直就是唱给她听的。
紫灵听的高兴,正欲抬眼向那高歌之人看去,耳边却听那歌声越来越近了。她疑惑地抬眼,就看到那唱歌之人竟手持酒杯在原本刘忠所坐之位坐了下来。
因他坐下之后并未做出什么无礼举动,且紫灵面上也未露出厌恶之色,幽萤也就未有动作,只是防备的盯着此人。
一曲歌完,来人笑着开口问正面露笑意在看着他的紫灵,“这歌里面唱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姑娘觉得说得如何?”
紫灵弯唇一笑,答道,“甚好,甚对。人生在世也就短短数十载,自然是要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哈哈哈哈!姑娘果然性情中人,说得好,说得好!”
来人一听,顿时放声大笑,笑完,他将手中的酒杯往她面前一送,笑的又道,“相逢即是缘,姑娘可否赏脸与在下喝上一杯。”
“好啊。”
紫灵欣然答应,她端了自己的酒杯正想跟他碰杯,不想,她的酒杯才刚送出去,那男子便被人扯着衣领拽得往后飞了出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愕然抬眼去看,就见南宫璃一脸阴沉的正盯着她。
“想有人陪你喝酒?我陪你!”
南宫璃撩起衣摆,在桌前坐了下来。
在他的身后,是背对着他,剑已经出鞘的廷云和刘忠,而那位被他扔出去的男子,见此阵仗哪里还敢过来,立马脚底如了抹油般的动作飞快地冲下了楼梯。
“无聊。”
心情才刚好起来一点的紫灵,心里面顿觉烦躁万分。她拧着眉扔下这句话,起身就走。
幽萤立即跟了上去。
出了酒家的门,翻身上了马,紫灵拍马就走。只是,不待她走远,她便发觉南宫璃又跟了上来,她当即勒住马,转脸向他看了过去。她忍耐的,在他开口之前,先开口道,“我没心情跟你闹,你若是非要跟着不可,别让我看到你,可行?”
南宫璃一时并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沉地盯着她。
紫灵也并不回避他的盯视,良久,就在她耐心快被耗尽的时候,他一点头,应了声,“好。”
他既应了,紫灵便不再理他,双腿一夹马肚,催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