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去之后没多久,阴沉了一个下午的天空,下起了雨。这场久违的,降落在夏季最末尾的雨下过之后,雪国将正式进入短暂的秋季。
一直都没有睡,静静守在火堆前的紫灵,在转眼分别看了看屋内沉沉睡去的南宫璃三人后,从火堆里面抽了根燃烧着的木棍,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木门走了出去。大概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漆黑一片的山谷中,除了夹裹着雨水的风声,再无半点声响。
她本来还担心塔塔尔身体能动弹了之后,会心有不甘的趁夜色偷袭,现在她不担心了。夜路本就难走,何况又是在漆黑一片的山谷当中,又下着雨,但她还是不能不防。
她之所以在下午的时候,不趁塔塔尔无法动弹的时候,挟持他为人质,而是以言语和手段震慑雪族人,是因为她并不想冒那个险。
台吉家与塔塔尔家虽有宿怨,然在大局面前,台吉长老必定会以大局为重。即使她有麋助阵,可她与曾今均不会武功,南宫璃与刘忠又都有伤在身,一旦真的动起手来,雪族人数众多,又各个骁勇如虎,最后到底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这也是为何朗卡在跟她要解药的时候,她没有直接给他的缘由。
对付雪族人,她的原则是能智斗,就绝不动手。何况她又不是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人,塔塔尔家的人她尚可以无所顾忌,可台吉家这些与她朝夕相处了三年多的众人,她却不能。
思绪自此,紫灵仰头看着漆黑的雨幕,幽幽长叹了口气后,从跨在腰间的羊皮小包里面摸出三个圆口大肚子的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均匀洒在堆在门口角落空地上的柴火堆上面,随后用手中燃烧着木棍从最底部,慢慢点燃了柴火堆。
看着柴火堆慢慢燃烧起来了,她扔了手里的木棍,走回木屋旁边,背靠着木屋的墙壁,抱着自己的双膝坐了下来。
正如晚间她告诉曾今的那样,她的心里面对南宫璃并不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如若他不出现,她仍旧还是她的村野大夫,可她却没办法因此而埋怨他。他除了当初选了权位,放弃了她这件事之外,他于她,并没有再对不起她的地方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紫灵始终保持着抱着自己的双膝,将下巴放在上面的姿势,一直睁着眼睛看着柴火堆从慢慢燃烧起来,再到火势越烧越旺,最后直至火势越来越小。而天空也由原来的漆黑一片,慢慢过渡到隐隐发白。
让人不安的黑夜总算过去了,雨也已停了。
身在木屋内安睡了一夜的三个人当中,身体健康的曾今,第一个醒了过来。
睁开眼睛短暂的迷茫之后,曾今发现紫灵竟然不在屋中,他心里猛地一惊,瞬间清醒过来。他手忙脚乱的爬起身冲到门口,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甚少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正弯腰立在门口的屋檐下,从用来存水的石槽里面捧水洗脸的紫灵,被他猛然冲出来的气势吓了一跳。她一脸莫名的看着他,没什么好气的道,“你撞到鬼了?那么慌?”
“没有,没有。”
看到她好好的站着,曾今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尴尬地笑着解释,“我一觉睡醒见你不在,还以为你出事了。”
原来是担心她。
听他如此说,紫灵的心里微微被拨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毫不留情的朝他翻着白眼道,“我要是有事,你还能活到现在?”道完,她也不待他反应,紧跟着便开口又道,“既然醒了,喂马去!”
“哦哦,好。”
曾今为掩饰尴尬,讪笑着点头应了一声后,迅速转身往搭在木屋旁边,用来存放牲口的木棚走了过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戴贤清是怎么教育的,他自己不可谓不老奸巨猾,而其子戴文斌更是有勇亦有谋。反观曾今,虽然头脑聪明,可别说什么智谋手段,其骨子里面还清高的很,真的一点都不像他们戴家的人。
许是在生活环境相对单纯的雪族待久了的缘故?
“灵儿。”
紫灵唇边带着笑的,看着在木棚前面忙来忙去的曾今,正兀自想着,耳边忽听南宫璃唤了她一声。她转眼看向木屋门口,就见他倚在门口,正在看着她。
“醒了?那先过来洗洗,待会吃点东西,我们便启程。”
她笑着招呼了他一声后,抬脚就往门口走,预备进去拿来锅子装点水,烧点热水来喝。却不想,在从他身侧越过的时候,胳膊却被抓住了。
“怎么了?”
她疑惑地抬眼看着他。
她的眼底有着淡淡的血丝,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南宫璃微微皱着眉头,轻声开口问道,“你一夜没睡,是不是?”
紫灵点头,“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南宫璃松开手,提步下了门口的木质台阶。
他说只是问问,紫灵也就并不去多想,他们现在还在雪族境内,并不安全,得尽快收拾好了上路。
就着热水,将就吃了些昨夜吃剩下的羊肉,紫灵四人重新启程上路。
启程的时候天色还未完全放亮,在上马之前,紫灵又从随身的羊皮小包里面摸出了个瓷瓶,在尚有火星的柴火堆的灰烬上面撒了大把药粉。
曾今看到她的这一举动,笑着出声调侃道,“亏得我没得罪过你,否则我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知他只是说笑,别无他意,紫灵也就脸不红,气不喘的笑着接话,自我吹嘘道,“那当然,我是谁?我可是名闻天下,医术高超,用药如神,让人闻风丧胆的娉婷郡主啊。”
曾今闻之,不由大笑,“你可真够大言不惭的!”
紫灵弯眼朝他笑笑,翻身上了马。
他们本就相交颇深,在曾今未取其木格为妻之前,他们的关系说是至交好友也不为过,又因同在雪族待的时间长了,早已习惯了平日对话的时候雪族话夹着汉话一起说,两人又是一时兴起也就疏忽了南宫璃与刘忠听不懂雪族话这事。只是,他们虽是无心,可南宫璃与刘忠却不一定是这么想的。
坐在南宫璃背后的刘忠,明显感觉到了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了一下,随后又防松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眼紫灵,很想提醒她,却又不便,只得暂且忍下。
从台吉村到岭北说是有两天的路程,实因雪族人每次去岭北,基本上都是赶着牲口的缘故,若是放马疾驰的话,也就一天不到的路程。昨日他们因为台吉长老一行人的阻挠,没能走多少的路,今日他们一早启程赶路,虽并非放马疾驰,到得中午的时候,也剩下没有多远的路了。
原本骑马走在最前面的紫灵,抬眼看了眼天色后,轻勒马缰,放缓了速度。待与南宫璃平行之时,她扭头先看了眼刘忠,随后将目光放在南宫璃的身上,开口问道,“怎么样?你们的身体都还吃得消吗?需不需要停下来歇一会?”
南宫璃转过脸,看着她,淡笑着道,“没事,左不过也没多远的路了,稍微忍耐下,到了岭北再休息不迟。”
“好。”
紫灵见他看上去精神还可以,刘忠整个人瞧起来虽有点萎靡,但他身上的伤也并不碍事,她也就没坚持,说完话后,便打马又跑到前面领路。
在与曾今并行的时候,她顺带的,出声问他道,“曾今,你呢?你也还吃得消吗?”
“我啊?”
曾今转头看着她,一笑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被塔塔尔那厮操练了这大半年,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大半年之前的曾今,可还是个连马都骑不好的文弱书生。当然骑不好马,说他是文弱书生这话的,是雪族人在与他开玩笑的时候说来取笑他的。若是放在汉人当中,尤其是在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真正的文弱书生面前,曾今可是要强上太多了。
他的话,让紫灵很想笑,但她忍住了。她面露不忍之色的,故意用小心翼翼地的口气探问道,“想必,一定很惨吧?”
曾今又怎会听不出她话里面的不怀好意,他本就是有意说笑,索性成全了她。他先是仰头长叹口气,随即低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道,“那岂止是一个惨字了得,可以说简直是奇惨无比,惨不忍睹,惨绝人寰那!”
他的话音一落,紫灵唇畔的笑意便怎么也藏不住了,立马飞上了她的眉梢眼角。她笑着啐了他一句,“你就现吧!”随后满面笑容的打马跑到前面去了。
曾今这个人其实性格很好,并不属于书生当中的迂腐古板的那一类,很好相处,也没什么太深的心机。若非如此,台吉长老又怎么可能容他到现在。他的父亲史戴文斌可是早在三年多前就被调离岭北了。
这当然还脱不了她的功劳。
至于他的傲骨和清高,那也只是对于某些事,以及那些入不了他的眼的人而言罢了。
终于,在过了正午之后的没多久,紫灵四人的身影在通往雪族腹地的圣山的山谷当中出现了。
第一个看到他们的,是已经在天祥与雪国边界前面蹲守了多日的廷云,在确定自山谷中而来的是紫灵与南宫璃之后,他几个纵跃至边界,冲他们摇起手臂,并放声喊了出来,“郡主!王爷!”
眼见马上就要跨越边界了,紫灵一直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胸腔。她认出远处在朝他们招手的人是廷云,便改一手握住马缰,朝他也扬起了手臂。
“廷。。。。。。”
“郡主小心!”
“灵儿!”
“紫灵!”
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她的云字还没能喊出口,她的耳边在听到几声惊呼的同一瞬,听到了一声羽箭破空而来的声音,她本不会武功,又是暗箭,如何躲的过。
雪族人的弓,射出的长箭力道奇大,能毫不费力的穿甲而过,羽箭自她的后肩膀穿过之后,巨大的惯性直接将她掀下了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