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不是什么大家公子,他只是一介平民。
同君墨陆贺不同,他不是从大世家里出来闯荡挣功名的,他只是一介百姓,因为征军告示才入了军营。在军营里碰到了君墨。
君墨撇去了少爷名头,以一介白身从小兵做起,何明凑巧同他睡一个通铺,自然而然就有了兄弟情。
他瞧得出来,君墨同他不一样,谈吐不凡,眼界也宽,将来定是有一番作为的。
他瞧得没错。君墨没多久就快速升迁,从新兵到队长慢慢做到了统领。
何明一直伴他左右。君墨看重他,教他许多东西。教他认字教他兵法,教他功夫教他骑射,提点着他。
何明常年伴他左右,也沾染了君墨的几分风度,学到了许多做人的道理。
后来君墨做了大将军,他也升了大统领。
他敬重君墨感激君墨,君墨予他的恩情他都不知如何报答,只是越发努力的为他打仗为他争光。
再后来君墨成亲了,有了孩子。他也就常去君府,陪着孩子们玩闹,宠溺着君墨的孩子。
君墨忙时,他就代替君墨照顾着如意兄妹。带着如意兄妹街头巷尾的窜,给君意买糖葫芦,给君如买弓弩,对他们的爱丝毫不亚于君家夫妇。
是以如意兄妹俩,从小都亲热的喊他何叔,对他也甚是亲近。
何明总想,既然将军忙时他帮不上什么忙,就多陪陪他的孩子吧,也算报答将军对他的恩情。
他知君墨是如何爱自己的孩子,他自也是愿意替君墨守好君墨的幸福。
日子本来是这样平静而幸福的。
忙时随君墨征战沙场,闲时去君家照顾孩子。
本也算是惬意而平和的,但何明从没想过,毁掉这幸福的会是他。
上战场前,妻子有身孕了。何明自是欣喜而紧张的,他喜欢如意兄妹,自也是爱孩子的。
所以对妻子肚子里他的未出世孩子充满了期待与喜爱。
战场上,他是有些担心的。他的武艺平平,没有多出众,只是在将军身边跟久了,耳濡目染了许多用兵之道,在兵法谋略上较为出众,才稳坐这统领之位。
往日也没有多担心,战死沙场是常态,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是作为兵士的荣耀。
可今日不同,妻子尚有身孕,孩子若是还没出生就没了父亲,母子俩以后定是难过的。
他想着想着就有些出神,没察觉到败走的鞑子朝他放了冷箭。
直到君墨推开他自己中了这箭,血溅到他脸上,他才猛的回神。
他不敢置信。他拼命按着君墨的伤口想堵住源源不断涌出来的血,却终究无济于事。
君墨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还是如从前一般朝他笑着,让他放心。
何明眼泪都止不住了,他哽咽着,君墨永远都如他的顶梁柱般,时时护着他,这次也不例外。
君墨就这样在他怀里冷了下去,没了声息。他在战场上嘶吼着一遍遍叫着将军,君墨却再也不会醒来了。
君墨没了。他甚至不敢回到君府,他无法面对君夫人和如意兄妹。
他敬重爱戴君墨,为了报答君墨,他帮着君墨一起守着君墨的幸福。可摧毁这幸福的竟然是他自己。
若非他,君墨这样出色的人绝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殁了。
因为他,君墨没了,君夫人走了,君如上战场了,君意病了,君家一家人的幸福,都毁在他手里了。
他悔不当初,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他这辈子都愧对君家,他欠君家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他在边疆拼尽全力帮助君如稳定地位,在京都里派人照应着君府,在君意接替时为她出谋划策处理军务。
他用自己的方式偿还着,他心里永远怀着抹不掉的愧疚。
君如更懂事些,不责怪他什么。
君意不,君意虽懂这是君墨自己的选择自己的义,她也难免迁怒何明。
她恨何明。
何明是知道的,君意恨他。
她虽不表现出来,何明还是知道。
毕竟也算是他带大的,看着长大的孩子,君意眼里藏着怨气。
所以君意自那之后,只叫他何统领,却再没有喊他一声何叔。何明有些心痛,却也知道怪不得君意,是他的错。
他愧于君府,如今连君意都要为了守护摇摇欲坠的君家出征了。他更是悔。
他印象里那个拿着糖葫芦娇娇地喊他何叔的娇俏小女孩,才是君意该有的样子。
都是他毁了君府的幸福。
君如手伤他没能护住,君意被刺他也没能护住,他说着要保卫君家,自己却是个无用之人。
他最后一次见君意,还是她被刺醒来。
听闻她珍藏的玉碎了,那往日不苟言笑的姑娘终于慌了,眼底是藏不住的脆弱,摇摇欲坠的,连多年不喊的称呼都用了出来。
她说,何叔,我的玉呢。
何明是不忍看到她这般的,他深深恨着自己,守不住君意,连君意的玉都守不好。
他到头来什么都守护不了。
后来君意没了,他就更加尽心守在君如身边,看着他也成了同君墨一样的大将军,重振君家威名。
他终于算放心了一点。
再后来何明也老了,他时时回忆起与君墨的过往,那一段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才是最幸福的时光。
他余生都在为君墨悔着愧着,守着君家到老。
何明抱着君墨年轻时赠他的剑,靠在树下,闭上了眼。
梦里,君墨一如从前般和他勾肩搭背的畅快喝酒,谈天地谈人生,共享月色。
梦里,君墨战场御敌的背影又在他眼前。
他一刀砍翻一个鞑子,紧紧追随着前面的人的步伐。
他笑了,眼泪划过脸庞。
他说:“将军,你不厚道,怎么又不等我。”说罢,拼命的追赶上去。
何明就这么安静的抱着剑,安静的走了。
唯留脸上两道泪痕,和嘴角的笑。
将军,我终于追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