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行去东宫,路途虽不远,采苓却是步步走得提心吊胆。有些时候她紧紧望着太子的背影,生怕他步子不稳倒在半途中,很多时候她又垂着头不敢看太子的背影,因为越看越心痛,越看越后悔,只恨当初为何不能快刀斩乱麻将这段关系彻底摒弃!
太子亲自将苇姑娘抱回来,惊了承乾宫众人,议论纷纷里都说苇姑娘这是守着云开见月明,终于迎来好日子。采苓站在寝殿外,不肯走近。
半月前,她自告奋勇冲入宫中,也是守在那宽敞的榻前不愿离开,如今那处地方躺着另外的人,不知是旧爱还是新欢,她的名字是魏苇。
“哭什么?”太子不知是何时从寝殿内出来的,已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知道害怕了。”
采苓忽觉眼前朦胧,争辩道:“谁哭了?这是头发上滴下的水。”
“呛了几口水?”太子使了一个眼色,身后宫女恭敬地端着一套宫装走向采苓。
“也没呛几口。”她喃喃道,瞥见一袭宫装连忙道,“我是入宫学习礼仪的,并非给你做侍婢,才不会穿这身衣裳!”
话音刚落,见到小宫女表情复杂,连忙对她解释道:“对不住啊。这衣服很好看,只是我不想换。”
“拖下去!换!”他忽然厉声道。数月相处,他从来都很温和,天冷为她加衣,走路提醒看路,时不时救她于水火,从来没有这样吼过。采苓的心咯噔一下,却鼓足勇气抗争着,“我就不换!”
太子深邃的目光瞧过来,人已是步步逼近,采苓退到墙角已是避无可避,只好昂首凛然站着,嘴里嘀咕,“换不换管你什么事!我就喜欢穿湿衣服不行吗?”
霎那间,那件雪青色缎面小衫从领口到衣襟被嗤的撕开,她还来不及阻止,自己身上便只余白色的中衣。
宫女们怯怯不敢语,偌大的宫殿里忽然鸦雀无声,采苓愣了片刻,再回神,只气呼呼道:“殿下何必动怒,我这就去换,还不成吗!”
她花了许多时间在换衣服上,久久不愿从内殿出来。小宫女站在屏风外喊她。“姑娘,衣服可还合身?”
她这才勉强站出来,嫣红的宫装存托出脸蛋的白皙,明目皓齿,小宫女淡笑道,“姑娘穿这件果真比奴婢们好看。”
采苓亦是笑。大大方方走去外殿,太子握着本书坐在主位上,目光淡淡扫过来,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很合衬。”
“谢殿下。”采苓将话音拖得老长,哪里合适了?他看不出裙子有点短么?
“嗯。”太子回答,目光再次回到书册上。采苓想问问可否先行离开,张了张嘴,问不出口,便找了地方坐下,反正宫中时光难磨,她消耗得起。
须臾,太医匆匆而至,行了礼,“启禀殿下,陈良娣只是落水受惊,动了些胎气。微臣开了几副养胎的药,娘娘好好将养几日便无大碍。”
“动了胎气?”太子冷声问。
“有身孕之人受不得惊,幸好娘娘善水性,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太医垂目欠身。
采苓坐在一旁若有所思,魏苇尚且知晓皇家子嗣单薄,碧落肚里的孩子至关重要,亲生娘亲竟然狠心到意欲伤害肚中无辜的孩儿,碧落果真狠辣。
“苏太医。”太子面无表情,缓缓问,“陈良娣肚中的胎儿果真无事?”
“启禀殿下。”太医战战兢兢解释,“娘娘脉象平稳,自述能够感觉到有序的胎动,故微臣推测娘娘腹中之子平安。”
想不到沈牧迟也不是很看重那孩子!采苓在心中不由发出一声感叹。从他的话语和表情来看,好像巴不得孩子有事。
也对,北国奸细却生出了南国储君的长子,这就是天大的笑话。可是碧落怀孕已足六月,孩子已然成形,再不受待见也是一条生命不是?
“很好!”太子忽笑道,看太医的眼神虽依旧复杂,语气却和缓许多,“有劳苏太医。”
“微臣不敢。”太医怯懦道,继而躬身退下。
采苓拿起小案上的茶就喝,太子冷眼瞧着她。她仰头喝干了茶,才问:“怎么?嫌我不中用?不能帮你除掉她。”
“本王说过,还不是时候。”他从主位上踱步过来,于她身边找了位置坐下。
她挪了挪,腾出软垫给他,“毕竟是你的孩子,我不会动手。”还有层意思是劝他,得一子不易。
他听及此深深看着她,原本深邃的眸子慢慢变得清明,她分明可以看出许多疲惫,沈牧迟是真的累了,她很想揽过他的脖颈,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拍着他的后背说一句:没事的。可是话到嘴边,只有一句,“苇姑娘也不是我推的。”
刹那无声,大殿内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太子紧紧盯着她。片刻后,太子长臂一伸,已将她揽入怀中,他的衣服上尚余一点点的草药味以及白玉膏淡淡的芙蕖香气,很好闻,她恨不得紧紧抱住,让时间真的停下来。
“我知道。”字字坚定,飘荡在耳畔的温柔气息,令人倍感温暖。
采苓鼻子一酸,转眼已是嬉笑着推开他,“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自重。”
“你!”太子目色一凛,修长的手指伸过来,就要抓住她的下颌。采苓连忙躲开,他命令道:“过来!”
“还是不了!”她笑着拒绝。此去经年,她应该在云南种桑玩玉,从此不问世事。宫廷纷争,尔虞我诈,本不是她这样心软之人可以驾驭的,今次她已经全然明白,不会再自不量力。
“本王的话你也不听?”他故作凶狠的模样。
采苓与之挪开一段距离,“差了辈份。”
毫无联系的一句话,仿佛是一把把利剑刺在太子心上,她若是不说,他宁愿永远将前几日的不愉快忘记。可是分明,她的心里还想着十三叔,她的目的仍然是远去云南,她就甘愿离他而去,将往昔种种全部抛诸脑后?或许她曾经是真的喜欢他,不然也不会甘愿嫁入秦王府,但如今看来,她一颗心都在十三叔身上。都说人心易变,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待她,她就要跟别人跑了。
气氛极差,太子只冷冷坐着,采苓不敢看他,也不敢动,脑子里似有千军万马奔过,心中却凉如二月霜。夕阳西下,洒入干净宽敞的大殿,陶陶只说东宫是赏日出的绝佳之地,却不知看斜阳也是至美,可是她只觉得眼前是漫殿的血光。
“启禀殿下,卑职奉命缉拿姜采苓。” 大内侍卫统领亲自来捉拿她。自陶陶调往兵部,大内中已无人是旧识,也没人会对她客气。
采苓起身,走到两名侍卫中间,任由他们将她的手反扣起来。不久前,在垂拱前殿她也是这般被押送去天牢的,所以对这套程序熟悉。
可那双手还未被铁链拴住,太子已飞脚踢过来,只将其中一名侍卫踢出数丈远,撞在大殿的朱门上,又弹回半丈,趴伏于地上后,不敢**,只立刻单膝跪着。
侍卫统领也立即跪下来,拱手道:“卑职教导属下无方!请殿下责罚。”
“下去!”他负手站立,怒斥。
侍卫统领领的是皇命,哪里肯轻易离开,却也不敢违抗太子,心中忐忑不定,正左右为难,听见红衣素面的姑娘朗声道:“我随你们去去便是。”
“奴婢陪姜姑娘一同前去。”魏苇从内殿出来,嘴唇惨白,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采苓报以感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