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所说的一周时间已经过去,深夜,大家来到那片花谷,所谓的【婚礼】,终于如期举行。
来参加婚礼的嘉宾,有艾瑞玛,丽塔,墨菲特,陵,重锤带领的佣兵。
墨菲特看了看山谷周围,佣兵们提着倒空的油桶,对他们打出【完成】的手势。
一圈由植物编织的魔法阵亮了起来。
“可以开始了。”他说。
就在这时,一群披着黑色披肩和外套的人来到了花谷。
那是小镇上的镇民。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那位秃顶的木匠,和他的妻子,那位卖给弗兰披肩的老婆婆。
丽塔上前一步伸出手,把艾瑞玛护在身后。
小姑娘靠在姐姐的背上,把身体缩了缩。
佣兵们拦在镇民面前,等待重锤的命令。
“让他们过来吧。”陵说。
重锤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佣兵们让路。
镇民们在木匠的带领下在魔法阵周围围成一圈。
花谷中一下子多出了几百人,变得有些拥挤。
“谢谢。”在走过陵身边时,老婆婆这么说。
“那么,开始吧。”墨菲特启动了法阵。
陵取出那串紫藤萝吊坠,几束残存的藤蔓在吊坠的引导下生长出来,编织出人形,植物形成的躯干,五官,长发,还有裙摆。
吊坠挂在她的胸口,微微闪烁。
薇的灵魂,附在了这具植物构筑的躯干上。
她身上开满了白色的花。像婚纱一样披散下来。
新娘微微睁眼,面前的山谷开满了紫藤萝花,像一片紫色的海洋,将她淹没。
一个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某人正穿着漆黑的西装,向她走来。
她抬高视线,那熟悉的脸庞,在向她温柔地笑。
【马里】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向她伸手。
薇将自己的手搭在对方的手掌,紫藤萝盛开的山谷上响起了盛大的婚乐。
漫山遍野的紫藤萝花飞舞起来,向她们汇聚,一座白色的教堂拔地而起。洁白的大理石,**的神像,一头绿色卷发的神父,出现在她面前。
身边,穿着西装的爱人正温柔地牵着她的手。
在他们周围,那些早已死去了的人们穿着礼服,向他们投以祝福的笑。
绿头发的神父在台上问新郎:
“这位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这位女士为妻,无论将来富裕潦倒,幸福痛苦,即使疾病缠身,灾难降临,也仍然不离不弃,疼爱她,珍惜她?”
“我愿意。”新郎说。
神父转头又问新娘:
“这位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这位先生,无论以后贫富贵贱,生老病死,哪怕飞来横祸,艰难险阻,也将会结伴而行,尊敬他,体谅他?”
“我愿意。”
新娘点头。
众人的掌声与欢呼几乎将教堂的房顶掀翻。
他们倒上美酒,为这对新人举杯。
代表幸福的婚乐在教堂里回荡。
只有一个人没有参与祝福。
那是一个东方人。
他背对着新娘,举起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管直达胃部。
只听见,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
有什么,出鞘了。
那是陵的刀。
灼热的火从刀刃上流淌出来,开始舔舐教堂的墙壁。
大理石撘筑的教堂像纸一样燃烧起来。
宾客们的欢呼还在继续。
窗帘,地板,长椅,所有的东西都在燃烧。
东方人推开教堂的大门,向外走去。
婚礼进行曲在火海里回荡,掺杂着墙壁倒塌的声音,像是哀乐。
由幻觉所构筑的婚礼,连同这对死去的新人,在火中燃烧着。
陵回头,整片花谷被染成了红色。
墨菲特穿着神父的袍子,在念诵着什么。
那是在兰的葬礼上,用过的悼词:
“愿主宽恕你,让你的罪过都得到清洗,让你的善行都得到赞颂。你所过的一生已经完了,接下来,该去享受你的福报了。不用担心你的后代,主会保佑她们幸福安康。也不用在意你的躯壳,那离开了灵魂的空壳会被埋进土壤,化作下一季的花儿,铺满这片大地。去见你的爱人吧,他在路口等你良久,正准备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
……
火渐渐大了,墨菲特催促着人们离开花谷,再不走,浓烟会使人窒息。
丽塔转身准备离开。
但艾瑞玛没有动。
她仍站在法阵前,看着被火灼烧的教堂归于泡影。
那是侄女对姨母最后的送别。
丽塔回头看她,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摇了摇头,走回她身边。
木匠和老婆婆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
他们带着镇民们聚集起来,来到艾瑞玛身后。
小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们。
两人接下来的举动让在场的人们惊讶了。
他们跪了下来。
对面前的小女孩,对火中的那对恋人,跪了下来。
······
陵突然想起,几天前,老婆婆找到自己,问他:
【在你们东方,一个人要如何为自己犯下的罪过道歉?】
事实上,兰和薇身上是有一半东方血统的,她们的母亲,也就是艾瑞玛的外婆,是位东方人,所以她才会以东方的两种花给女儿命名。
他当时并不明白,老婆婆问这话的意思,只是如实回答了她:
【如果,是很大的罪过,我们会下跪。】
······
紧接着,第三个人跪了下来,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九个······
数百人像涌动的浪潮一样依次跪了下来,火还在燃烧着,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焦灼的味道在空气中肆虐。
但镇民们没有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他们静静地跪在那里,低下头,面向艾瑞玛。
然后,小姑娘动了。
艾瑞玛迈出小小的步子,来到木匠和老婆婆面前。
她微微屈膝,向他们伸双出手。
两人抬头,看了看艾瑞玛,又看了看对方。
他们也伸出手,搭在那对稚嫩的手掌上。
双方的体温沿着皮肤涌入了对方的掌心,那感觉让人有些恍惚。
【很······温暖啊。】
她们这么想。
······
陵站在火中,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
他想起之前,高德纳与自己说过的话:
【你以为事情结束了吗?恰恰相反,如果这个镇子上的人不死绝,如果艾尔莎一家的姑娘们不死绝,这件事情永远也不会结束!比我所栽种出的曼荼罗花更恶毒,更难以驱散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人的心里生长下去,直到把其中一方折磨到死,才会罢休。】
陵摇头,轻声说:
“【马里,这场瘟疫结束了。】”
他摸了摸腰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笛子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了。
他思考了片刻,张开手,一支记忆中的笛子出现在掌心。当然,这不是实物,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场婚礼中,不需要真的东西。
他把笛子凑到嘴边,轻轻地,吹奏起来。
······
对了,你吹的那首曲子,有名字吗?
当晚,高德纳问。
······
有啊,曲子的名字,叫【花间辞】,辞别的辞。
……
与此同时,本该离开小镇的神父,来到了花谷上方的悬崖,当年薇献祭的地方。
带着热气的风吹拂过来,扬起某人白色的衣摆。
斯特林在那里等他。
“来了?”
他回头,抛给神父一支瓶子。
“你要的东西。”
那是墨菲特仿照薇的昨夜梦话做出来的熏香,弥漫在脚下花谷中的,就是这种东西。
神父拧开瓶盖,深深地吸上一口。
眼前的一切渐渐扭曲起来,他揉揉眼睛。
两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浮现在面前。
一个女人,和一个不大的孩子。
“爸爸。”
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呼喊他。
手中的瓶子落地,摔得粉碎。
神父颤抖着,向他们伸出手。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生怕失去这个朝思暮想的梦。
“亲爱的。”
爱人拉住他的手,和孩子一起投入他的怀抱。
他拥抱他们,泪流满面。
幸福,这种久违的情绪,填满了他。
神父把脸埋进爱人的肩膀,号啕大哭。
八年来,他从未如此畅快地哭泣。
……
神父的哭声渐渐停息,他擦干眼角的泪,站了起来。
斯特林走近,问他:
“足够了吗?”
“足够了。”神父点头,闭上了眼。
“那么……”
斯特林猛地掏出枪,顶在神父的眉心。
“准备上路吧,【侩子手】先生。地狱里的岩浆,可不会这般温吞。”
“谢谢。”神父轻声说。
“砰!”
一声枪响。
神父的大脑被打穿,他仰倒下去,身后,是万丈深渊。
那具死去的躯壳翻滚着,摔下悬崖,坠入那一望无际的火海中。
斯特林看着滚落下去的尸体,双眼像冻结起来的冰。
“虽然我很讨厌信教徒,但是有一件事教义里说的没错:【痛苦应当被化解,而罪孽将被清算。】”
……
佣兵们淋在花谷中的油让火焰一下子蔓延到整座山谷,而之前在森林里砍伐出的防火带阻隔了火势的蔓延,不至于波及到整座森林。
木匠与老婆婆在艾瑞玛的搀扶下起身,带着镇民们离开了花谷。
变了调的婚乐在空中回荡。
红莲业火熊熊燃烧着,要将薇、马里、神父,还有不知道是谁的尸体,以及漫山遍野的曼荼罗花,烧成灰烬。人们来到高处,将手中的花束投入火中。那花瓣渐渐燃烧,被灼热的气流扬起,抛向空中。
有一片,顺着崖壁攀爬上来。
斯特林张开手,让它落在掌心。
艳丽的花朵已经燃尽,剩下的只是黑色的粉尘。
“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不是吗?”他用玩味的语气,说出了这番黑色幽默的话。
“哪怕改动剧本,悲剧,终究只是悲剧。梦,也终究只是梦而已。”
火焰中伫立的身影倒映在斯特林的瞳孔。
“弄出这声势浩大的阵仗,编织一个美好到不真实的梦,再亲手把它烧掉。那些爱情,那些幸福的誓言,那些见证他们时光的花,那对山盟海誓的恋人,等这场火熄灭,连灰都不会剩下。它的意义在哪呢?”
……
人的一生,除去出生之外最隆重的三件事:婚礼,死亡,葬礼。
这可谓是除去诞生以外最隆重的三个场合,它们几乎可以代表一个人成年以后的【一生】。
而见证这三件事的分别是司仪,侩子手,悼念者。
场上的人同时扮演了这三种角色。三种场合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进行着。
这里既是婚礼,也是刑场,又是坟墓。
这对爱人以这样的形式,度过了可以称之为【一生】的时光。
那火焰燃烧着,将有关他们的一切化成灰烬,撒向天空。
变调的婚乐在花谷上空回荡着,为亡者送去最后的,微不足道的祝福。
……
斯特林拨通了耳机的通讯,对远在罗多克的本部进行报告:
“这里是特勤部第三分队,07号,A级执行干员,斯特林,任务代号:【摘星者】,第一阶段目标:【梦呓之语】,执行失败,目标陨石在之前的战斗中损毁,基本丧失功能,现已将陨石残骸收集,待离开小镇,将移交相关人员送武装部进行研究。另外······”
斯特林看了看花谷下方,那个站在火中的身影,肆虐的火焰在他周围分流,为他留出一片空间,他端着不存在的笛子,似乎在吹奏着什么。
“发现异常个体一名,其体内含有纯度惊人的龙血,力量足以硬撼由陨石作为核心的生物,不确定其是否安全,现仍在观察。”
挂断了通话,斯特林长出一口气,取出播放器挂在树梢,放起了一首轻柔的歌。
歌的名字叫:【south wind】
【南风】
······
Find a way to leave here without any noise
找寻一种安静的方式离开此地
We can’t see any stars but it’s a beautiful night
我们无法看到群星璀璨 但仍旧是美好的夜晚
The sky is so high The sky is so deep
夜空如此高也那样深邃
You and I stand holding hands
你我静静矗立 紧握双手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吗?
Calling calling
大声呼喊 嘶吼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梦境幻想的境地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那里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The rest of your days are the rest of my days
你剩下的时光,我会与你相守
‘Cause I could not breathe
只因我快要窒息
Until you were with me
直到你伴我身旁
You’re my air You’re my life
你是我的氧气 我的生命
I’ve just decided to believe in this way
最终我决定相信这种方式
Feeling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受 聆听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In the blink of an eye?
在那眨眼的瞬间?
Calling calling
声嘶力竭
In spite of everything
尽管这一切
No one can listen, no one can understand
不会有人听见 也无人理解
Dreaming dreaming
梦想 幻境
Dreaming of a dreamy place
那是梦境幻想着的地方
Full of flowers, blooming and dying and
百花齐放 最终凋零枯萎
Blowing blowing
微风徐徐吹过
Where would a south wind take us
南风吹我们去向何方
Today is the day
是时候着手想做的事了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感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Walking through windy night
在刮风的夜晚 徒步穿行
We are more than before
比从前领悟了更多
Lighting up our way
照亮了前行的路
Here we are together
我们肩并肩
Step by step Little by little
一步一个脚印
Feeling, Feeling
(闭眼)倾听 感触摸
Where we should go
我们该去何方
······
一阵微风吹过,艾瑞玛的裙摆被扬起,那温柔而舒缓的风中,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拍在她的双肩。
艾瑞玛回头,没有人的影子,一片紫藤萝的花瓣,在空中摆荡着,随着南风吹拂,飘向远方。
······
陵拨开面前的火,踏上了离开花谷的路。刚好在这时,清晨的太阳迎面升起,那耀眼的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无比清晰。
……
同一时间,斯特林擦干枪口的鲜血,向森林深处走去。阳光从他背后照耀过来,他却头也不回,就这么走入了黑暗中。他的影子被森林的阴影遮蔽,不知所踪。
……
晨光撒在尚未醒来的森林,还未修补的房屋,已经倒塌的树塔残骸,还有,那开满小镇的紫藤萝上。
火焰还在燃烧,那满天飘散的灰烬,像是骨灰,似乎在对人们诉说着,本该美好的爱情。
……
最后一切都归于尘土,消失不见,但他们【存在过】,见证这次婚礼的每一个人皆是证明,那记忆随着或憎恨或惋惜的情绪,就像香气(aroma)一样,脱离凋谢的花本身,向更远的方向飘去。
……
亡者们躺进土壤,安然睡去,再也没人能打扰这份宁静。
生者神情肃穆地围在坟前,为他们唱起名为沉默的歌。
而旅人背上行囊,告别墓碑,又向新的墓碑走去。
他会这样经过一座又一座的坟墓,直到走向自己的。
【陵】,旅人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名字的含意。
·······
至于,那对失去双亲的干姐妹接下来该如何生活,尚没有人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与重锤等人告别时,弗兰问出了这个问题。
丽塔耸耸肩,这么回答:
“谁知道呢?反正,双腿还健在,双手还健在。【走就是了】。”
刚刚升起的太阳有些炫目,老婆婆拉了拉她,示意她去自己的帐篷里避一避。
丽塔摇摇头,拒绝了婆婆的好意,她享受地眯起眼,张开双手,说:
“死掉的人才留在夜里,活着的人应该抬头,看明天的太阳。”
那一天,那轮宣告着长夜终结的太阳,足以铭刻进,每一个人的记忆。
【星途旅人 紫藤萝之泪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