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教堂的钟声猛然响起,敲钟的人似乎非常焦急,几乎是以砸碎钟的力气推动着钟杵。
人们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一边抱怨着一边推开家门。
弗兰蹲在某处屋檐的阴影下,皱眉。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个时候敲钟?”
艾瑞玛的表情有些不安,“那个敲法,是警报的意思,只有出大事的时候他们才会这么敲。”
“出大事……吗?”
弗兰的表情有些难看。
要说现在有什么能称得上大事的,那无疑就是刚才那个戴面具的怪物。它想要干什么?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广场上,小镇上的人们打着伞聚集起来,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起火了吗?”
“没看到火光啊,而且,这不是下着雨吗?”
“难道是山外面的人打进来了?那帮土匪……”
“是哪家小鬼的恶作剧吧。”
突然,人们的议论停止了。
小镇的镇长,高德纳,披着一件黑色大衣,向广场中央走来,人们很自然的给他让出一条道路。
“怎么回事?谁敲的钟?”他问。
“是多尔克吧,敲钟人的工作是他负责的。”有人说。
“不是我。”一个干瘦的男人摇摇头,“我也刚到。”
“不是你?那是谁敲的钟?”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是我】。”
那声音像是爪子在玻璃上划过所发出的,让人心里发毛。
人们抬头望去,一个带着白色面具,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正站在教堂的顶上,俯视着广场。
那副面具上的怒容让高德纳心生寒意。
“你……是谁?”
面具人看向他,面具扭曲起来,那副怒容变成了笑容,十分瘆人的笑容。
他向高德纳伸手,几根藤蔓钻破石板从地下长出,像蟒蛇一样把高德纳绞了起来。
“镇长!”有人想上去帮忙,提起手中的斧子砍向藤蔓,那藤蔓却像是动物一样,灵巧地一闪,躲开了。
下一刻,更多的藤蔓从地下涌出,将高德纳附近的人全部捆住。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藤蔓开始收紧,巨大的压力让他们惨叫起来,疼痛透过惨叫、还有骨头被压碎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交出镇子里的外来者,和一个叫艾瑞玛的女孩,这样你们就不会死,暂时不会。”
……
藏在暗处的弗兰靠在墙上,捏紧了手里的刀。
艾瑞玛蹲在一旁,捂住嘴,不敢出声。
……
“快……跑……”高德纳咬着牙,从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莫名的恐惧感随着面具人的声音在广场扩散开来,还没被捆住的人们开始尖叫着,向四处逃窜。
处在广场边缘的人逃离的最快,他们已经快要跑进小巷了,可就在这时,一匹狼,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其说,这是狼,不如说,叫它怪物更贴切一点。半边身体已经腐烂,一双前爪只剩下枯骨,被藤蔓包裹着支撑起来。眼眶里没有眼珠,植物的根系从眼眶里生长出来,还滴着暗红色的血。
它走得摇摇欲坠,让人感觉下一秒,它就会摔倒,然后彻底散架,可当它扑向人群,那疯狂而凶猛的样子足以令人胆寒。
人群中的一个被它扑倒,锋利的爪子划开皮肉,在人的身体上留下三道带血的抓痕。
“老公!!!”一个女人大叫着冲向怪物,被旁人给拦了下来。
那怪物低下头颅,锋利的牙齿带着腥臭张开,粘稠的液体从它口中,一点点滴在人的脸上。那场面足以令一个成年人崩溃。
“啊啊啊!!!”一个壮实的男人,此刻却发出了像是布料被撕破一半的声音。他几乎是以撕裂声带的力气尖叫着。
……
“混……蛋!!!”
藏在暗处的弗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艾瑞玛焦急地看向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打断。
“不能出去!!!”
弗兰用手锤墙,她极力忍耐着愤怒。
“陵刚才做的事情,不能白费!”
……
面前的怪物并没有对此有所怜悯,它对着男人的脖子,咬了下去。
“停下。”面具人说。
怪物的动作一僵,带着口水的牙齿已经刺破了皮肤,下一刻就能咬碎喉管和动脉,却在此刻停住了。
“他们现在还不能死。不能,以这种方式死掉。”
怪物停顿了一下,把牙齿从男人的脖子里抽了出来。
与此同时,更多的狼形的怪物出现在广场周围,像一支军队般围了过来。
人们不得不退回广场。
面具人缓缓开口,不知道他如何办到的,明明没有扩音器,声音却传播到了小镇的每一个角落,连树塔附近都能听见。
“异乡人们,这里的事情与你们无关,我本打算就这么放你们离开的。包括在场的各位,你们本来不必面对这些,能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安然入睡。但是很遗憾,神父先生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把你们卷来进来。现在,你们不得不为神父的愚蠢行为买单了。”
一只绿颜色的鹦鹉轻轻落在广场周围的房顶上,微微探头。
……
树塔的地下室里,神父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里十分昏暗,只有一盏油灯,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光亮。
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只蓝色的水晶球,水晶球里映照出的画面,就是广场上所发生的。
这是一件用来远程观测的水晶球,那只鹦鹉通过魔法契约把视觉共享给使用者,通过水晶球把画面投影出来,画面中,面具人的笑容阴冷而渗人。
墨菲特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放心,神父先生,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找到我们的。”
神父没有说话。
就在不久前,斯特林以:【接下来没功夫照顾累赘】的理由把他们丢在了这里,并吩咐不要擅自出去。
神父深吸一口气,抬头,面具人的声音还在从水晶球里传来。
“我只是……”
“只是什么?”
他攥紧了拳头。
“明明……明明是我参与了这一切,我听了他的话,帮他设下了这个法阵,杀了那么多人,是我造成了今天的局面,是我!这明明应该是我的责任的。为什么……”
神父先生的身体又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有什么东西从他脸颊滑落,在油灯下闪烁出晶莹的光。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却那么无能呢?!!!】”
神父声嘶力竭地大喊。
墨菲特沉默了。
神父用乞求的语气问墨菲特:“我说……魔法师大人,神……会宽恕我吗?”
墨菲特没有回答,只是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水,抿了一口。
……
“这个广场上,有几百个镇民,他们的性命掌握在我手里,也掌握在你们手里。我不管你们把那女孩藏在哪里,现在,把她带过来。”
女人用恐惧的神情抬头看他,“你……你要抓艾瑞玛做什么?”
“五分钟内,只要有人能把她带给我,他们就不用马上死,你们,明白吗?”
女人看向自己的丈夫。
“答应,还是不答应?”
没有人回应。
面具人对怪物招了招手,“虽然不会马上杀他,但,卸掉一只胳膊是可以接受的。”
说着,怪物的爪子伸向了男人的右肩。
“想听听他的惨叫吗?”
面具人冷冷地问。
……
“混账!!!”
弗兰几乎要把牙咬碎。
艾瑞玛忍不住了,径直冲了出去。
在小姑娘经过弗兰身前的那一刻,弗兰犹豫了。
她本可以拦下她,捂住她的嘴,这样两人的位置就不会暴露,陵的牺牲也不会白费,但她没有。
……
“住手!!!”
稚嫩的声音带着坚决传入人们耳中,大家惊诧地看向一处,艾瑞玛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出现在广场上。
······
神父震惊了,那个孩子娇弱的身影倒映在瞳孔中,坚毅得像个大人。
“她······”
记忆中的某个画面从脑海里浮现。
······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墙壁的阴影在夕阳下拉长,像块幕布一样盖在面前的路上。
一个男孩,穿着小小的背带裤昂首阔步地在路上走着,小家伙的动作很夸张,把腿抬到与腰平齐,带着士兵踏方阵般的气势迈出步伐,毫不犹豫地踏进面前的阴影里。
对与成年人来说,这片阴影是再平凡不过的东西,但对于这个孩子,踩在阴影上似乎给了他莫大的成就感。
他回头,稚嫩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
“【爸爸,你看,我走在你前面】。”
······
“啪嗒。”
似乎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落在了桌上。
神父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眼泪。
那是他的眼眶中流下来的。
“坏了!!!”
墨菲特的脸色相当难看。
“斯特林呢?!还没到吗?”
······
面具人微微抬手,野狼的动作停了下来。
“看起来,我们的小女孩十分具有同情心呢。”
艾瑞玛站在广场边缘,抬头仰望面具人。
“你要抓我,就把他们放了!”
面具人看了看艾瑞玛,又扫了一眼被困在狼群中的镇民,他指向他们,问:
“你是说,要拿你自己的命,来换他们的?”
艾瑞玛点头,“对!既然你的目标是我,就不要把不相关的人扯进来!”
面具人听了这话掩面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哈,阿哈哈哈哈,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异而尖锐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着,那声音像是魔鬼,让人脊背发寒。
片刻后,他似乎笑够了,弯着腰,头也不抬地问:
“你说……不相关的人?”
他抬头,面具上的笑脸变成了魔鬼般的怒容。
“【不相关的人?!!!】”那语调简直是在喷火。
暴虐的气息似乎也影响到了狼群,它们开始嚎叫着,缓缓向前,镇民们则浑身发抖,一步步后退。
“你说这些卑鄙的,虚伪的,懦弱的,自私的混蛋是【不相关的人】?!!!”
面具人以从未有过的浑厚声调怒吼。
后退的镇民们已经靠上了对方的背,他们无处可退了,可是狼群们还在逼近,从口中滴下的涎水几乎要滴在人们的鞋上。
面具人伸出手,指向向那些镇民。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他的指尖掠过一张张惊恐的脸。
他又指向艾瑞玛。
“再看看那孩子!!!”
艾瑞玛稚嫩的脸上,是坚毅和决绝的表情。
“想想她的母亲!再想想她的小姨!想想七年前你们的所作所为!你们,就不觉得羞耻吗?!!!”
面具人的斥责让人们目瞪口呆。
“你怎么会知道那件事?!”
“兰……薇……难道说?!你是?!”
面具人摘下自己脸上被藤蔓缝补的面具,露出一张扭曲的,如同被裁剪过的布料般的脸。
“【马里】。”
他扫视整片广场,那混浊的暗红色双眼散发出仇恨的光。
“我想你们还没忘掉这个名字。”
随着他的目光移动,人们纷纷低头。
没有人敢与他对视。
然后,马里长出一口气,把面具戴回了脸上,他轻轻一扭,面具上的表情又回到了森然的笑。
“那么,现在,就让我们开始接下来的一切吧。”
他向艾瑞玛伸手,狼群们随即围了上来。
一道银光闪过,数头野狼身首异处。
弗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站在了艾瑞玛身前,鞭子的尖端,那把匕首正甩动着,划着锋利的弧线。
“拿这种手段威胁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你,又比那些人高尚到哪里去呢?”
面具人抬手,大量的藤蔓开始在他们周围滋长。
“这种话并不能帮你们脱离困境,既然你们来到这里,就不可能再安然无恙地回去了。”
那些藤蔓正蠕动着,一点点向艾瑞玛两人逼近,野狼们也随之向前。
“砰!”一声枪响。
面具人身后的钟楼上,那口巨大的钟被击中,剧烈地摇晃起来,洪亮的钟声将人们从恐惧中叫醒。
“姐姐?!!!”
艾瑞玛瞪大了眼睛。
丽塔正站在广场的台阶上,她手中举着一把冒着硝烟的猎枪,枪口正对着面具人的头。
“下一次,可不会射偏。”丽塔冷冷地说。
面具人淡淡地评价:“很有胆量的女孩,没有想到一个穿着围裙的姑娘还会用枪。”
“猎户的女儿枪法可是很准的,别说是站着不动的人,就算是奔跑的野鹿,也跑不过我的子弹。”丽塔的眼神锐利起来,她的语气也随之加重,“把我妹妹放了!或者我在你头上开个洞!”
面具人似乎没有害怕的意思,他歪了歪头,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我记得,你并不是艾瑞玛的亲生姐姐,从七年前,你的父母死在了森林里开始,艾瑞玛一家才收养了你。但无论是艾瑞玛的父亲,还是你的生父,都不是猎人。”
丽塔举枪的手抖了一下,又马上握紧。
“你……你知道?”
面具下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不过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笑了。
“又一个勇敢而善良的姑娘啊,要是可以,我真不想对你们动手,但是不行,我必须这么做,”他带着恨意吐出了接下来的话,“【这个镇上的人,都该死!】”
丽塔的瞳孔里倒映着面具人的身影,和猎枪的准星。
“你想赌一赌吗?赌我的准头,和你的命?”
面具人满不在乎地张开手,上前两步,站到教堂屋顶的边缘。
“来吧,用你手里那杆【玩具】再开一枪试试。”
丽塔咬咬牙,用力扣下了扳机。
火舌从枪口绽开,给黑夜带来了片刻光亮,夜幕中,人们看不清子弹的轨迹,只看到面具人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打偏了?
“把戏玩够了吗?”面具人冷冷地说。
他转身朝向钟楼,一挥手,藤蔓从教堂下缠绕上来,从钟楼后面拖出一个人。
那人挣扎着,被藤蔓倒吊起来,头上的帽子脱落,露出谢顶的脑袋。
那个谢顶的木匠,是他爬上钟楼,配合丽塔敲响了钟,制造出【子弹打中了钟】的错觉。
而丽塔手里的枪,只是把木头做的模型罢了,在夜幕下人们视线模糊,所以只要不凑近看都不会发现,但它并不能射出子弹。她在枪管里塞了鞭炮来制造火光和枪声,试图吓到对方。
然而面具人丝毫不为所动,他向丽塔伸手,蛇形的藤蔓开始向她爬去。
丽塔想要后退,却发现身后也是藤蔓,她慌忙举枪,对着面具人的方向,用那把根本没有威力的模型,扣下了扳机。
“【砰】。”
这一次,没有人对丽塔的射击有所期待,慌忙之中,她甚至没有瞄准,即使这是把真枪也不可能命中,何况它只是模型。
可是面具人却倒下了。一颗子弹准确地打入他的后脑,面具上出现一个弹孔,血花从眉心处绽开。他的脑袋,被打穿了。
面具人的身体向前倾倒,从教堂屋顶,一头摔到了地上。
全场鸦雀无声。
人们呆滞了片刻,欢呼起来。
“他死了!死了!”
斯特林把炽红莲凑到嘴边,吹出一口气,将枪口的硝烟吹散。
“很遗憾呐,这一把,可不是玩具。”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了面具人背后,对着面具人的后脑,来了一枪。
斯特林走到屋顶边缘蹲下,对着下面渗着血的尸体大喊:“你要装死到什么时候?!马里。”
人们的欢呼停了。
“他……他在说什么呢?那个人脑袋都被打穿了,怎么可能还……”
趴在地上的尸体动了,马里的躯体像蛇一样扭动起来, 那动作,仿佛他没有骨头似的。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的脑袋都被打穿了,为什么还能动?!”
“魔鬼!魔鬼!他是魔鬼!!!”
人们惊恐地尖叫着,想要四散逃离,狼群们围成一圈,对他们发出了带有威胁意味的吼叫。
马里以怪异的姿势起身,歪歪扭扭地站着,脖子一百八十度旋转过来,哭脸面具正对着斯特林的脸,变成了怒容。
爪子在玻璃上摩擦的声音从马里喉间传出,透着深深怨毒,“最麻烦的那一个,就是你了。”
斯特林嘲弄地笑了,“那可真是,不胜荣幸啊。”
斯特林直起身,将炽红莲的枪口对准了下方的马里。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湛蓝色的瞳孔中似乎有刀光闪动。
“【马里.怀特】,这一刻,我,正式向你宣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