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陵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一处广场。
他四处张望,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人造喷泉,美丽的女性雕像捧着一只瓶子,水柱从瓶子喷涌出来,向周围散开,形成一层水幕。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月光洒在脚下的大理石砖上,像霜一样。
“啪。”似乎是什么拍打水面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
一个身影出现在喷泉旁,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垂到腰间,蓝色的,像瀑布一样。
那是一个女孩,坐在喷泉的台阶上,正把双脚伸进水里踩着水花。
她抬头,看了一眼陵,笑了。
“干嘛那么看着我?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陵确实是被她吓到了,就在刚才,这座广场还空无一人,一回头突然发现有个长发飘飘的人坐在他身后,夜里看确实像见到鬼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陵问。
“我一直都在这啊。”女孩理所当然地回答。
陵疑惑地看着女孩,“我还以为这里没人呢。”
“我也是,”女孩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她看了看陵的脸,陵也看了看她的。
“我不知道。”陵摇头,“当我睁眼,我就已经在这了。”
女孩也摇头,“这我知道。”她用手指指向地面,“这座广场,是我造出来的【梦】,而你,是我请进来的【客人】。我没有问你为什么做梦,我问的是:你什么来到【这里】?”
陵沉默了。
“我来……找自己的过……”
就在这时,女孩打断了他,“先等一下。”
她抬起头来,闭上眼。
“你在干什么?”陵问。
“嘘!”女孩对他做出噤声的动作。
她把手放在耳边,如此说:“你听。”
“听什么?”陵不解。
四周一片寂静,连风都不曾吹动。
“那天空中飘荡着的冤魂,有人在为它们哭泣。”
……
清晨,山间的风透过窗户吹拂进来,吹拂在阳光洒落的床头。
陵睁开了眼睛,耳边传来某人的鼻息,痒痒的。他转过头去,看见一张小小的,流着口水的脸。
是艾瑞玛,小丫头趴在床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口水流到枕边,把陵的枕头浸湿。
陵把头从枕头上挪开,伸手一摸,脑袋上全是口水。
“我说怎么感觉后脑勺湿漉漉的。”
他翻白眼,看了看四周。
这是一间卧室,墙壁和地板是用石砖铺成的。木制的桌椅靠着窗边,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株不知名的花。窗帘在晨风的吹拂下摆动着,带来一股清香,陵仔细嗅了嗅,是紫藤萝的气味。
【这里,应该是小丫头所说的镇子了。】
小丫头旁边有一个床头柜,上面的盘子里放着几块面包,似乎是给他准备的早餐。
陵起身,从另一侧下了床,将枕头换个面,然后把艾瑞玛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这个过程中陵发现,艾瑞玛的脖子上挂着什么,那是一串缕空的金属吊坠,里面似乎装着什么,紫藤萝的气味就是从这飘进来的。
安置好艾瑞玛,他回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里的人穿着条残破的裤子,上半身和小腿缠满了绑带,像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部分绑带被血染成了红色。
“我看起来还真够惨的啊。”
他随手一扯,绑带从他身上滑落,露出里面的躯体,那一夜造成的伤口,居然全部愈合了,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样子,这可不是正常人的恢复速度。初生的皮肤比原先更白一些,和没有伤口的皮肤混在一起,看起来像是没有拌匀的调色盘。
陵把手按在墨菲特写下的符文上,有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些东西似乎在动。
他穿上衣服,拿起起一块面包想吃几口,发现盘子旁边有什么东西,那是一张挂在相框里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月了,陵叼着面包,把相框拿了起来。
照片里有四个人,一个成年男性,两个长相相似的女人,还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
小姑娘依稀可以辨认,应该是小时候的艾瑞玛,坐在男人怀里抱着一只布偶娃娃,似乎是在玩过家家,想要哄娃娃入睡。
男人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宠溺。
而那两位长相相似的女人,看起来是双胞胎,其中一位靠在姐妹的背上,双手勾住姐妹的脖子,调皮地冲镜头吐舌头,另一位摸着她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
“家人……吗?”陵的目光有些黯淡。
【那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突然,他瞳孔一缩。
那张相片里,那对姐妹,和自己梦里遇到的,那个女孩,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陵疑惑着,放下相片。
【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他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原本只从缝隙中照射进来的阳光一瞬间充满房间。
“唔。”在床上的艾瑞玛发出不满的鼻音。
陵赶紧把窗帘拉了回去。
小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继续睡了下去。
陵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妈妈……”小女孩梦呓着。
“不要……走……”
一滴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再一次把枕头打湿。
……
“哎呀!”
陵推开卧室的门,似乎撞到了什么。
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出现在陵面前,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听刚才的声音,那一下应该挺疼的。
“抱歉,我不知道有人在门口。”
“没事没事,”女孩赶忙站了起来,把头凑过来对陵做出【嘘】的手势,“一会有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我。”
“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陵还是点点头。
另一位女孩从走廊那头追了过来,她穿着蓝底长裙和白围裙。
“不好,”弗兰见势不妙,一头钻进了陵的房间。
“弗兰小姐,你还不能乱动,快躺回去休息。”
穿围裙的女孩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陵站在门口茫然地望着她。
“啊,你起来了。”女孩提起裙子,小碎步地跑到陵跟前,问: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姑娘跑过去?”
陵朝走廊那头指了指。
女孩叹气。“这丫头,伤还没好透就乱跑。”
“我是不是该拦住她。”陵也反应过来弗兰是怎么回事了。
“不,没事,你也是伤员。”女孩看向他,“不过我没想到你已经能下床了,按那位【灰袍子】先生的话说,你应该还会在床上躺上一个星期的。”
陵打了个哈欠,转身。
“我再睡会。”
女孩点点头,说:“晚上我来叫你吃饭。”
说完,向走廊那头去了。
……
目送女孩走远,陵关上了门,弗兰房间角落里冲他竖起了拇指。
“挺上道啊,异乡人。”
陵打量了她一番,弗兰的睡衣明显不合尺寸,它太大了,弗兰的手甚至没有袖子长。
“你……跑出来的?”
弗兰用食指卷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算是吧,躺在床上太闷,溜出来了。”
她蹲在床边,轻轻戳了戳艾瑞玛的脸蛋,坏笑着转头看陵。
“嘿,伤还没好就把小丫头往被窝里塞,合适吗?”
陵没跟她拌嘴,他盯着弗兰的衣领看,那白皙的脖子上缠着一圈绑带,似乎被什么抓伤了。
弗兰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紧了紧衣服,“干什么?一副***的样子。”
陵用手指了指,问:“你的脖子……”
弗兰愣了一下,笑了:“你说这个啊,”她摆摆手,“没事,小伤。”
陵皱眉,他似乎忘记了什么东西。
事实上,龙化状态下陵的记忆很模糊,他已经忘记当晚自己掐着弗兰脖子的事情了。
弗兰也反过来打量起陵来。
“倒是你,前两天墨菲特把你抬过来治的时候那模样可吓人了,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好的。”
弗兰走近,绕着陵转了几圈。
“怎么连块疤都见不着?”
“也许他的医术高明。”陵搪塞着。
“对了,”陵看向弗兰,问:
“这里,是哪?”
弗兰愣了一下,然后释然。
“也对,你刚醒。”
她拉住陵的手,往走廊那头走去。
“我带你去看看吧。”
陵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跟上她有些吃力。走廊的那头是一座螺旋上升的楼梯,制成楼梯的材料是石砖,墙壁上生长着绿色的苔藓,女孩并没有向下,而是往上走。
两人在楼梯内慢慢走着,阳光透过窗外的绿叶照射进来,在台阶上撒下一层细碎的光斑,扶着沾染些许青苔的墙壁,陵似乎闻到了绿叶和果实的香气,它们透过石砖壁,一点点的渗透进来。
也许是因为走得很慢,又也许,这座楼梯真的很长,陵感觉自己走了很久。终于,他们来到了楼梯的顶端,弗兰推开门,刺眼的阳光从门外倾泻下来,让陵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们走过门口,陵的视线渐渐恢复,周围的一切开始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小镇,用石砖盖成的房屋,用青色瓦片铺成的三角形房顶,在小镇里整齐地排列着。
沿街种满了紫藤萝树,在道路两边排成一列,枝头上的紫藤萝花像瀑布般垂下,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小镇中心,是一座圆形的大理石广场,雕刻着美丽女性的人造喷泉,悬挂着各式招牌的店铺摊贩,来往的人们微笑着,互相问候。一只鸟儿飞过,某人对它招手,它改变了方向,在那人身边环绕几圈,落在他的肩膀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面包,撕下一点,放在掌心,鸟儿自然地跳到他手中,低头啄了起来。
陵调转了视线,看向脚下,他本以为这是一座高楼,或者高塔,但脚下踩着的并不是和刚才一样的石砖,而是某种植物。
他回头,像被子一样宽大的树叶借着巨大的树枝铺展开来,几乎遮蔽阳光,在某些树枝上,他似乎看见了,椅子?还有吊床。
一个家伙正惬意地躺在两根树枝间的吊床上,他身下空无一物,目测离地面有近百米的高度。
陵知道他们正呆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一棵树。
一棵大的吓人的,像是童话般的树。
“本来这话不该是我来说的,但是……”
一阵夹杂着树叶和青草气味的风吹拂过来,女孩走到陵面前,背对着这座小镇,任由风将她的长发和衣摆扬起,她张开双手,微笑着开口:
“欢迎来到【斯塔里亚】(stari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