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
夜风时不时地吹进大殿,使得原本就冷清的大殿显得更加苍凉阴森。
在听七楼里,任何地方都可能有人的气息,唯独这里不可能。尽管这里烛光透亮,满是人影,然,这里除了冰冷与沉寂,除了死人与血腥的味道,没有别的气息——
这里便是听七楼一年一度弟子大会召开的地方,亦是听七楼接到重要任务,召集楼中弟子聚集的地方。而用得着召集这么多弟子齐集那般的任务,多数都有一个共同点,便是杀人,是流血。
那是死神的召唤。
大殿内站满了人,个个神情肃然而悲愤,伤心之余不乏愤怒,人人面露凶光。
然而,伤心归伤心,愤怒归愤怒,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大殿之中咆哮胡闹,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正站在殿上,一身冰冷气息的那个人身上。
“公子,没走远的都到了。”聂涯儿上前小声提醒着洛夜白。
“嗯。”洛夜白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了下文。
良久,他方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人,微微眯起眼睛,冷声道:“你们辛苦了——”
他这一开口,像是牵动了所有人的情绪,人群顿然就低头沉默了。
“公子,我们不辛苦,辛苦的是公子。”有人站出来,声音不高不低地说着。聂涯儿看了他一眼,正是之前喜欢跟在苏焕身边的那个人。“如今我听七楼遭此劫难,属下相信,公子一定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不好受。”
一句话撞进了洛夜白的心里,他低眉敛目,许久没有声音。再抬起头时,却已然是一副冰冷到掉渣的神色。
“听七弟子听令——”他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冷得如同从地狱而来的魔鬼。
闻声,所有人都肃然一怔,静静地等着他的命令。
“朱奇带一行二十人前往苏州,希望我下次再到苏州城时不会再见到沙城药铺,其余人随葛杨前往狄沙城,我要听到有关无痕组织的消息,只许有丧!”
得令后,所有人朝着洛夜白俯身一拜,下一刻转身离去,速度快得如同鬼魅一般,聂涯儿还没来得及回神,所有人都已消失,消失得静谧无声。
大殿内顷刻之间一扫而空,只剩下两道人影。在烛光的照耀下,人影来回晃动,显得越发冷寂凄凉。
“公子,他们都走了,我们回去吧。”聂涯儿终于忍不住,站在洛夜白身边,小声说着。
“你先回去,我一个人静一静。”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聂涯儿知他心情沉重,点了点头,悄悄退出了大殿。
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微微抬眸看了看四周,突然他一挥衣袖,殿内的烛火顷刻间几乎全都熄灭,就只剩下一盏蜡烛孤单地立在殿前门旁的烛台上,发出微弱的烛光。
大殿内也瞬间就暗了下去。
没想到他这个出了名的医术高明的七公子,竟然会认错了药!这是记忆之中的第一次,却是最致命的一次!
因为,这一次中毒的人是她,偏偏是她!
虽然这药平常人服来无害,足浴中毒之人来说,却是加重体内之毒的引子。
他只不过是想为她做一些事情,可是却是如今的这样的结果。
由于握拳头握得太过用力,黑暗的大殿里传来“咯咯”的响声,在空空荡荡的大殿内格外响亮。
隐约有脚步声缓缓靠近,洛夜白坐在榻上,却始终没有抬起头,而是阖上眼睛,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就在他要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蓦然,一双手拂上他的肩。
“一年之约还没到,你却动手了……”潺潺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来。
“她伤了你。”简短的一句话,却让那双拂在他肩上的手轻轻一颤,继而紧紧抓住他。洛夜白心中一紧,反手抓住她的手臂,用力一带便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他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轻声说着,声音似有似无,若即若离,“若不是我,你就不会服下假的解药……”
“呵呵——”她突然笑出声来,带着一丝悲凉,“我喝的不是假的解药,而是你的血,是你的血。”
闻言,洛夜白揽着阿难陀的手越来越紧,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她就会逃走。就这么彼此沉默了良久,久到阿难陀觉得自己的肩已经有些酸麻了,却依然没有出声打扰他。
却是洛夜白再一次开口:“你是谁?”
轻轻地呢喃,似乎根本不是在问她。
“我是阿难陀,一线天的主事阿难陀。”她沉了沉气息,缓缓答道。
听到这一句回答,他终于没有像以前那样,继续问下去,而是慢慢放开阿难陀,借着那一盏微弱的烛光,仔细打量着阿难陀。
“我会解了你的毒,无论如何。”最后一句话说得很沉很重,然后他深深看了阿难陀一眼,将她拦腰抱起。
“夜寒,我送你回去。”
大殿内,终于安静了下来,留下的只是那一声太息,在大殿内回荡,久久都不曾散去。
阿难陀安静地伏在他的怀里,笑意凄凉如霜。
你终于停下了一直在追寻的脚步,终于停下了,在阿难陀这里,在一个不会给你带来灾劫的人这里。
莫琼,非我不顾恩师所训,非我不念长幼之序,而是你太固执、不知回头。你伤了太多我所爱、所亲之人,我已无力保你、护你……
第二日,听七楼来了一男一女,说是要见阿难陀。
聂涯儿认出了他们,正是一线天的鄂氏姐弟,便连忙将他们请进楼里,将他们安置在客厅里,自己则朝着七角楼去了。
他不明白公子为何会有如此的变化,前不久还在追查尘如语的下落,数月之后再归来时,就对阿难陀如此呵护备至,甚至不惜为她雨中驾车,为她滴血做药,为他派出那么多的听七楼弟子一起出动。
尽管一开始,公子接触这个神秘的女子时,就有一些不同寻常之处,可是那全都是因为要找尘如语。如今公子完全放弃了追查尘如语,又这般待阿难陀,只怕,这听七楼的女主人还不定会是谁。
细细想来,聂涯儿却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对这个与尘如语有着千差万别的女子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虽然他给人的感觉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又那么贪恋各种各样的宝物,总是以高价出卖消息,可是至少她很真实,也很实在,从不隐藏自己所求所想。
至少,公子跟她在一起不会受煎熬之苦。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七角楼外,正好碰上姜儿端着盆子出来,便迎上问道:“姜儿姑娘,阿难陀在吗?”
“在,你找阿难陀做什么?”姜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了看楼上,“七公子正在陪她下棋。”
“有人找你们,是你们一线天的人,那对姓鄂的姐弟俩。”
“鄂妶、鄂骞?”姜儿一喜,“那还不快让他们过来?”
“可是……”聂涯儿有些为难,“这里是七角楼,是听七楼的禁地……”
“让他们过来吧。”屋里传来一道清冽醇厚的声音,二人回头,看到洛夜白已经扶着阿难陀从楼上下来了,正缓缓走向门外。
聂涯儿这才转身一路朝着客厅小跑去了。
“你这样,未免会让人觉得我太骄纵了……”阿难陀轻轻一叹,颇有些无奈。
“谁敢这么认为?”扶着她坐下,洛夜白不急不躁说着,神色傲然,一旁的姜儿看了也忍不住偷偷感叹。
这个七公子的脾气性格真的太诡异了,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对阿难陀这么好了。
不远处,聂涯儿领着姐弟二人缓缓走来,二人刚一走近,看到阿难陀身旁的洛夜白,都不由得一愣,没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疑惑地看着姜儿。直到看到姜儿了然的眼神,二人才吃了一惊,继而低头一笑。
“阿难陀。”二人上前意欲行礼,却被阿难陀伸手制止了。
“你们怎么会突然来了?一线峡谷一切可好?”阿难陀精神有些松散。
“一切都还好,只是阿难陀和莫娘都不在,峡谷未免有些寂寥,没有能拿主意的人……”鄂妶不紧不慢地说着,却听得阿难陀神色骤然一紧。
“莫娘不再峡谷?”她悄悄敛去那一丝惊讶,淡淡问道。
“莫娘不是随阿难陀一同出来,至今没有回去吗?”听她这么一问,鄂妶鄂骞都不由得一惊,“未免还以为她和阿难陀在一起。”
“那日阿难陀中毒昏迷不醒,莫娘带着七公子回来,嘱托我看好七公子和阿难陀,然后自己就走了。”看到阿难陀将疑问的目光移到自己身上,姜儿连忙解释道,“我以为她是回峡谷了,却不想,她没有回去。”
淡淡地扫了几人一眼,阿难陀不禁将目光落在身旁的洛夜白身上,却见他神色坦然静默,淡淡一笑,对聂涯儿说道:“聂涯儿,带二位到客房休息,阿难陀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等等——”见二人就要站起,鄂妶急忙道,“阿难陀,有密函送到。”
说着唯恐洛夜白不让阿难陀看,就上前交到了阿难陀手中。阿难陀接过来打开大概看了一眼,唇角顿然溢出一丝残冷的笑纹。
“将无痕组织的秘密详细告知,他若还有什么疑虑,尽全力一并解除。”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洛夜白却听得出她话语之中的冷酷和坚决。
然后,她转向洛夜白,无奈一笑,“看来,该是时候让你见一见那个人了。”
“谁?”
“那个可以于顷刻之间毁灭陆府、毁灭听七楼和冰凝山庄的人——”阿难陀说着顿了顿,注意着洛夜白的神色变化,“沙洲荒甍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