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翎是在大厅里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工匠三人和七女的,当然,袁翎所说的都是方才与展浩商量过的,他告诉在场的人自己来自于一个这里的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那里全是像他这样的“原始人种”在一起聚居生活,那里的人全是“未改造基因者”的后代,他们都希望这个世界重新回到平等自由的秩序当中,反对现有的基因等级制度。这次他“跑出来”是因为“原始人种”族群需要他“调查”这一区域,而展浩则是“内应”,并且希望和当地的反抗组织合作,重建平等自由的社会。
这个由袁翎临时编的、差点让展浩都相信了的故事,显然也说服了三位工匠和七女,特别是除了秦以外的其他六女,她们与秦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加之受尽了高基因等级的人对她们的侮辱和折磨,因而对于选择和秦一起加入反抗组织的事情如同顺水推舟;此外,她们本来就对袁翎身世倍感好奇,此时袁翎给了她们一个看似滴水不漏的“解释”,于是完全相信了袁翎的话,认为袁翎是跟他们一个“阵营”的了。
“我的故事说完了,”袁翎环顾了一周这些人的表情,“你们相信我了吧?”
“袁翎,我为刚才的事情向你表示抱歉。”胡子说道,顺势和两位徒弟站了起来,向袁翎作了一礼。
“你们不用这样,”袁翎也起身,模仿他们回敬了一礼,然后说道,“接下来,是否也能请你们详细地说说你们组织的情况?”
胡子点点头,说:“我们三人的确是你口中‘反抗组织’的代表,但我们自己称呼为‘殉道者’,而且,并不是只有我们七十九区域有,其他聚居区域都有,只是因为我们七十九区人更多、产出也较多的缘故,我们这里的殉道者更活跃。我们的人全是第6等级,是这个社会的最低级,我们受够了长期以来高等级基因者对我们的压迫——他们不论我们作为一个人会做什么,而是仅凭基因就把我们划入了最底层之中;他们压迫我们做最多的事情,却只给予我们最少的口粮,任凭那些本来就无法劳动的人活活饿死;他们把所有可以更好拿来生产食物的工具和原料,全部拿去做实验了,但是丝毫没有告诉我们他要答道什么目的,多年以来,我们的家园已经被破坏成了这个样子!另外,他们可以随意打杀我们、但我们只要试图反抗就要被灭家、灭族!我们受够了这种压迫!我们也是人,我们需要自由!我们要好的家园!我们也需要享受到人那样的对待!”
胡子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把眼前地地板给踩出一个洞来。袁翎上前安慰似地拍了拍胡子的肩膀,问道:“那秦她们是如何进入你们组织的呢?”
胡子道:“多年以前,一……也就是秦,从他们那里偷跑出来,恰好跑到了我们的领域。我们说服了她成为我们获取高等级基因者信息的‘线人’,以此为交换,我们三人潜入这里,成为他们的舞台道具工匠,为她提供额外的食物、治疗和保护。后来,秦说服了其他六位第7等级基因者共同加入我们组织,事实上,她们七个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但是每天可以出来排练,有很多机会能为高等级基因者演出,所以她们有更多的机会获取有关信息和情报,说实话,她们是我们组织最得力的信息提供者。”
袁翎点点头,道:“我可以总结出来,你们反抗的根源有三个:其一,等级歧视、轻视底层;其二,破坏家园、罔顾环境;其三,待遇不公、剥夺生存。”
胡子和他两个徒弟均点头:“没错。”
袁翎接着问道:“有压迫就有反抗,这点我理解。你们打算怎么做?”
胡子道:“杀了老总!五日之后是‘七十九区’的建立纪念日,她们七个要上台演出,我们利用你设计好的故事,找人假扮助演上台,用我们改造后的道具杀了老总。老总是最高等级,杀了他、我们就能快速占领‘七十九区’、为这里的低等级基因者带来自由!”
袁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且不说你们如何能够成功刺杀老总,我想提出另一个问题:假设你们真的杀了老总、真的有机会推翻这样的等级社会制度,你们上台之后想要实行怎样的统治呢?”
“我们会让所有现在第6等级还有第7等级的人过上平等、自由的生活,而其他等级的人必须服从于我们!”这句话,胡子仿佛已经练了千百次了。
“如何服从?”
“为我们工作、为我们差遣!”铁罐瞪着眼睛道,“他们怎么折磨我们的,就怎么样把这笔血债还回来!”
“不!不能留活的,要全部杀了!”骨头扭头看着铁罐,肃声说道。
不等袁翎发话,胡子转身就给了自己两位徒弟各一巴掌,然后转身对袁翎说道:“阁下不用在意他们二人的话。他们这不叫‘革命’,叫‘复仇’。我当然不否认我们的反抗队伍里有很多像他们这两个人一样的想法——这是无法避免的,我相信你也理解。但是,我们反抗的最终目的,就是建立一个没有人为划分等级、重视家园环境、保证人人都能够生存的社会。至于那些压迫过我们的高等级的人,有严重罪行的——比如老总、纪律队长们——我们当然不会放过他们;而罪行不严重、能够给我们新的社会带来帮助的,我们会留下来,保证他们跟我们有同样的待遇,但是他们必须保证对我们这个社会有用。”
不得不说,相比于他两个徒弟,胡子的话还是让袁翎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的,他对胡子点了点头,继而把先前做实验时老总对他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尤其是关于“齿轮主义”的“思想”,继而,袁翎问道:“你们怎么看待老总的这番话呢?”
胡子听罢,愤慨地说道:“他的这番话听起来唬人,但是前提就是错误的:我们凭什么被区分成重要的‘大齿轮’和‘小齿轮’?按他的说法,第2等级的人是‘大齿轮’,可他们为这个社会做了什么重要的贡献了吗?他们生产过一颗粮食吗?他们为管理这个社会、这片聚居区出过一分力气吗?不还是天天醉生梦死、不务正业!就算这个世界上真有‘大小齿轮’之类的、与生俱来的不公平,那也不是一个自诩为‘最高基因等级’的人来评判,而是让整个社会的人来评判——他是否有用、能为大家做多大的贡献、以及是否赋予他更大的能力来帮助这个社会等等,绝不是老总这番狗屁的谬论!”
胡子话音刚落,他的两位徒弟和七女都围了上来,他们都为胡子的这番话而感到振奋。从内心里,袁翎是倾向于认可胡子的话,毕竟自己从进入这个世界开始就是一个自始至终“被压迫”的人,而且作为一个自诩拥护“平等自由”的法学人来讲,这种由基因等级所带来的不公平、不正义早已让他心生愤懑;但是,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又隐隐地有着一丝担忧,这是因为他知道一场真正的“革命”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在这样的末日世界里,流血和冲突已然不是最糟糕的,由“革命”所引起的整个社会的动荡和停滞才是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
“翎子,你怎么想?”展浩一边看着眼前围在一起就差欢呼的“反抗组织”,一边走到袁翎身边问道。
“他们都把计划告诉我们了,我们这时候说不干了,你觉得他们会放过我们么?”袁翎笑着说道。
“可我们是来做实验的,不是来加入他们之间的斗争的吧?”展浩说道。他边说着,还边回头看着胡子他们。
袁翎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们既然作为观察者,如果我们眼前的客观事件就是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的,我们加入与否有何差别呢?”
就在这时,袁翎低头看到展浩的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自己腰侧的佩刀,心中陡然一惊,也不顾自己那残废的手,一把拉住了展浩的手腕说道:“浩子,你一定要冷静!你不是这个世界的展浩!你要做的只是跟我一样从旁观察就好了,千万不要激动!”
展浩屋外,有一个人一直悄悄地藏身在阴暗的小巷子里。他的耳朵时不时地轻微抖动,双眼微微眯着,双手倒握住一把巨大的斧头撑在地上。这人仿佛在用耳朵听着什么,脸上时而闪过几分狠辣、时而浮现几分不屑。一段时间之后,这人托起了大斧头,冷笑着离开了原地。
就在这个手持大斧离去的人的身后,在附近的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个身影突然凭空出现,一身艳红的晚礼服裙给昏暗的夜色带去了一丝点缀,可妖艳的妆容之下已然没有了一丝丝谄媚,而是用那双明眸看着展浩所在的屋子,脑子里仿佛在思索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