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往往如此,你以为过了一道坎,一切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它偏偏刁难你,接着给你一道沟。让你跌进去,跌的头破血流,心灰意冷。
重复的日子让卞爱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陪着一群又一群孩子成长。陪着芷颜长大,看她上初中、高中、大学,嫁人生子。平平淡淡的也挺好。夫妻间的那点事,随它去吧。有没有的无所谓了。周大林对芷颜是真的好,那种爱发自内心的,可以说,他不比亲生父亲差。
芷颜出生后,绝大多数时候是周大林照看,穿衣,梳头,喂饭,带着玩,芷颜几乎是他生活的全部,单位的人都笑他是女儿奴。
有时候,她出差一连几天不在家,周大林从没有一句怨言,一个人把家里安排的妥妥当当。
自己能全心工作,年年评优、评职也顺风顺水,三十不到就成了学校最年轻的一级教师。
这些都离不开周大林在自己身后默默的付出。
他替她担当了生活的琐碎、反复,让她在人群里发光。
他们犹如共生体,靠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着一个家的完整。
同事们羡慕她有个好丈夫,早已忽视了俩人之间日益增加的差距。
这不,已经是县优秀班主任的她去省里参加一个为期三天的培训回来了。
当一包包零食,土特产摆上桌。
大林娘瞄了一眼,语气不悦地说:“以后,用不着的东西少买。东西眼见地涨价,就那点死工资,可不得省着点。”
“妈,这些东西都不贵。我寻思着咱平时也没见过,就买点回来,尝尝鲜。”
“尝鲜,我可没那福气!活着能抱上大孙子才算有福了。”
卞爱眉头一皱,心想,老太太今儿那根神经搭错了,咋又提生孩子的事了。不是说好两年后等芷颜大点再说吗?
自打芷颜能走路起,老太太想要孙子的心思卞爱就晓得。起初,她还含蓄着表达,见卞爱不吐口,便挑明了。大林说:“政策摆在那,娘,你总不能为了抱孙子让我丢了工作吧。到时候我回家种地,你心里舒坦。”
“可芷颜她毕竟是女孩。女孩立不起门户。”老太太痛心疾首地说。
“娘,你别急。再等等,芷颜还小,过两年再说。”周大林使出缓兵之计,又说了很多好话把老太太哄开心。
老太太才勉强同意缓缓再说。
其实,周大林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在拖延时间罢了。
卞爱想,不如告诉老太太实情。大林死活拦着,“不能让娘知道,娘为了我们姐弟四个,守了一辈子寡,争强好胜的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连个亲孙子也落不着。这太残忍,我怕老太太知道后承受不住打击。”
没办法,她只能采用鸵鸟政策,尽量躲着老太太。
晚上吃饭的时候,卞爱看见韭菜炒蛋和韭菜豆腐绿莹莹地摆在桌子中间,旁边还有盘韭菜饼,心里一阵翻腾,跑到院子里干呕。
周大林说:“娘,怎么不做点别的。小爱她不吃韭菜。”
“你看脆嫩嫩的,鲜着呢!小爱,来尝尝!”
大林娘拿着韭菜饼追出来。
“拿走,拿走。唔……唔”卞爱捂住鼻子,又是一阵干呕。
“这么难受啊!”
“唔……拿远点。”
“真够娇气的。”
一道蔑视鄙夷的目光朝卞爱射过来,卞爱心头一怔:
婆婆今天是怎么啦,故意针对还是无意为之。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好不容易等到深夜,周大林和芷颜都睡熟了。卞爱悄悄起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蹑手蹑脚来到外屋。
当一本本书被拿开,看见那个蓝色的笔记本时,她才松了口气。这里装着她的秘密。她仔细审视了半天,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把它放回原处。
收拾书的时候,卞爱发现了一根又细又长的白头发。
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
这个家里除了婆婆还有谁的头发是白的?
知道而不点破,婆婆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学校的起床铃响起。卞爱去上早自习。
周大林忙着做早饭,给芷颜穿衣服、梳头、喂饭,忙完这些,用自行车驮着的女儿急匆匆地往水利局赶。
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的老娘在单位门口来回踱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娘,一大早的你咋来了?”
“大林,娘问你点事?”大林娘俩手一拍。
“啥事?”
“你到底啥时候能让我抱上大孙子。”
“娘,你咋又来了。给你说多少遍了,小爱是老师,吃公家饭的。按政策只能生一个。”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可以想办法。先偷偷怀上,等显怀了找个借口请假出去躲一阵子。”
“不行!”周大林立马摇头。
“为啥?”
“不为啥,就是不行。”
“不行,不行,我找小爱说去。”
“找谁都不行。娘,你逼也没用。实话告诉你,不是小爱,是我不想要孩子。”
“你个不孝子,咋能不要呢。你没儿子,我以后咋见你爹。”
“娘,人死如灯灭,都变成土了。还啥我爹。谁也见不着谁。这是科学。我等着上班呢!走了啊。”
大林娘对儿子的背影又是一顿骂,“没出息,眼里只有老婆。”
大林娘找到卞爱时,正值大课间。老师们都在看学生做操。
“你婆婆来了。”马姐小声对一旁的卞爱说。
卞爱转头一看,可不是吗?
老太太一身黑衣,挎着竹篮子,满头银发挽成个髻,大脑门油光发亮,走路带风。
卞爱心里一惊,到底还是责难来了?大脑迅速运转,如果婆婆问芷颜的身世,她该如何回答?
令她意外的是,老太太并没有问,而是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小爱,这两年我对你咋样?大林对你咋样?你是大林挑中的,只要他乐意。我没意见。娘也不想追究以前是非对错。但有一条,娘只想要个孩子,大林的孩子。这不过分吧?”
卞爱垂下头,低声说:“不过分。”
“不过分,一年之内”
大林娘一路走一路想,越想越气,越气走得越快。
当初生芷颜的时,她就怀疑不是早产。
可大林再三拍胸脯保证,孩子是自己的的确定无疑。
哎呦呦,这傻儿子,不知道晓得不?
快到家门口时,大林娘看见一个女人趴自己大门上朝里面瞅。
她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趴我家门上瞅啥呢?”
女人回过头,一看是大林娘便笑了,“娘,是我,王云,”
大林娘吓了一跳,围着女人转了一圈,脸色越来越难看,王云,大林那个跑掉的媳妇,害周家丢人现眼的女人,还有脸回来。
“王云,还王八呢!不认识。”
“娘,你咋骂人呢。”
“骂人?我还打人呢!”
大林娘打开院门,抄起墙角的铁锨。
“娘娘……”女人抱住老太太,“你打吧,骂吧,我听着。当初我不该一声不响就走了。害苦了大林,害苦了你。让周家丢脸,都是我不对。你打,你打吧!”女人说着手往门口一指,“你该生我的气,可不能生孩子的气吧!他可是大林的种。”
大林娘这才注意到院门口站着一个厚嘴唇,小眼睛的男孩,大约三四岁的样子。
“大林的,真是大林的。”大林娘有点狐疑。
“娘,不信你可以问大林。”王云信誓旦旦。
大林娘窝了一肚子的火突然散去了大半。
周大林进退两难,娘要的孙子,自己给不了。告诉娘真相,又担心老太太受不住。
正犯愁呢,老太太电话来了,要他请假立马回家。
一到家才知道,原来是那个没脸没皮地女人王云回来了。
周大林本是窝着一肚子火回来的。
路上,他都计划好了,首先,好好羞辱一顿这个没脸没皮的让周家脸面丢尽的女人。然后,再像赶狗一样的把人哄走,永不相见。
可周大林一进屋,女人便让男孩喊爸。那一刻,周大林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令他激动狂喜的念头。
周大林没答应,只是看了男孩几眼。
“怎么,不高兴啊?”女人问。
这时,大林娘端盘水果过来,拿个橙子塞到男孩手中,“高兴,肯定高兴。来,宝贝吃水果。”
“谢谢奶奶。”男孩乖巧地说。
大林娘眼睛笑成一道缝,“不谢。吃吧!甜着呢。”
大林娘找了个借口把大林叫到厨房,悄悄向儿子核查眼前大孙子的真伪。
周大林目光坚定,脊背挺得笔直,无比肯定地说:“是的,娘。王云走的时候是确实怀着呢,我怕你着急上火,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又怕她把孩子打了,害你空欢喜一场。所以……”
大林娘用勺子朝儿子头上连敲几下,“你个混账,媳妇怀孕了,还能让她跑。啊!”
“疼疼疼。”周大林抱住脑袋。
“你说你随谁,咋没点心眼。”
“随爹呗。娘,我要随你就好了,点子多的天上的星星,永远用不完。”
还别说,大林长的确实像他爹,个头,身材,尤其是那厚嘴唇,简直是一模一样。伟伟也是厚嘴唇,年龄也对得上。哎呦,老天爷真是开眼,自己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大孙子,还是懂礼貌乖巧听话的大孙子。
想到这儿,大林娘不自觉地笑了,那笑像秋天晒得半干因水分散失而变得干枯暗淡的青草,将脸上的褶子挤压在一起,毫无美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