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星稀。
孟蓝莹伫立窗前,外面一片漆黑,亦如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山路上。
十九岁的孟蓝莹哼着歌,今天是她归队的日子。
到农村插队半年了,终于有机会回去看看,她甭提多高兴了。
这次回来,母亲给她准备了一包酥糖,两罐腌菜,让她好好谢谢一下马主任。
这次能回家,也多亏了马主任的帮忙。
的确,马主任平时对她很是照顾,安排的活也不重。
可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怕他,尤其是他那双蛇一般贪婪冰冷的眼睛。
这些她没敢告诉母亲。
其实,告诉她又有什么用?
父亲去世后,母亲因为成分问题,整日夹着尾巴做人。遇到委屈也只能偷偷掉泪。
又何必让她为自己担心呢?
不过,幸好还有王慧红和陈东升,他们可以帮她分担忧愁。
想到这,孟蓝莹的步子更快了,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随着身体的起伏上下跳动。合身的素色衬衫被胸脯撑起一条好看的弧线。或许因为走路的原因吧,一张脸白里透红,就像春天陈东升家门前那颗樱桃树的花一样,淡淡的粉,淡淡的香。
她和王慧红发小,俩人一起长大,一起上学,又一起下乡,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兼死党。
陈东升呢,是她下乡后认识的本村青年。初中毕业后在家务农,美其名曰扎根农村,和城里的青年一起劳动锻炼。
他爹说,你爷爷是贫农,你太爷爷是佃农,你太太爷爷是地主家长工。几辈子没离开过土地。这根扎得够深了。
陈东升说,根深好。根深蒂固嘛。我走的是“先体验后转正”的道路。以后会出去的。
他爹说不过他,只好任他和一帮知青混在一起。
因为陈东升常去知青点,一来二去,和她们女生也熟络起来。
那时候,大家经常吃不饱,饿肚子。
陈东升就偷公社的粮食换他们的书看。
有一次,陈东升拿一个纸包给孟蓝莹。隔着纸都能闻到那香味。她和王慧红钻进柴火垛,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块香喷喷的兔肉。
后来就听说,马主任家的兔子少了一只。
为此,马主任还专门开大会给他们训话。
他说,上山下乡,是响应党的号召,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光荣,是历练成长的机会。希望大家从思想上转产意识,摒弃好吃懒惰的恶习。好好在农村广阔的天地里锻炼,争取早日回城。
马主任训话后的第二天,他家的兔子又少了一只。
想到这, 孟蓝莹的嘴角弯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时候,他们真是穷乐啊。什么都没有,还整天乐呵呵的。
等孟蓝莹赶到村里,天已黑多时了。
经过大队部时,她看见里面的灯还亮着,中邪似的拐了进去。
开门的正是马主任。
他知道孟蓝莹今天归队,特意来大队部守株待兔的。
运气果然不错,“兔子”上门了。
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胸口起伏的孟蓝莹,连忙把她让进屋,又倒杯水。
孟蓝莹把带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搁,不敢看马主任,低声说:“这是我妈让我给你的,说谢谢你的关照。”
马主任盯着小姑娘白嫩嫩的脸蛋, 道:“这是应该的。你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哪能和那些乡野丫头比,累坏了让人心疼嘞!这些个东西拿回去,叔不需要。”
说着便把东西往孟蓝莹的包里塞。孟蓝莹赶忙阻止。
拉扯中,孟蓝莹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住。
抬眼一看,马主任那双蛇一般贪婪的眼睛正盯着自己,仿佛自己是他即将到嘴的猎物。
只见他森然一笑,露出一嘴被烟叶熏黄的牙齿。
“丫头,叔不需要这个。叔需要的是……这个。”
猛地搂住孟蓝莹细软的腰肢,臭烘烘的嘴直往孟蓝莹的俏脸上亲。
孟蓝莹踢打抓挠,哀求他放过自己。
马主任非但没停,反而撕扯她的衣服。
眼看就要遭殃。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有人喊:“孟蓝莹,孟蓝莹。”
听到喊声,马主任哪里还敢强来。
孟蓝莹趁机跑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她刚跑出大队部的院子。
陈东升从黑暗中跳出来。
“孟蓝莹,回来了也不说一声,不够意思啊。害的我在村头等了你两小时。”
孟蓝莹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陈东升追上去。
“孟蓝莹,干嘛不理人?你来大队部做什么?消假吗?至于那么急吗?”
陈东升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孟蓝莹压抑的哭声。
“喂,蓝莹,到底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你告诉我!”
他这一问不要紧,孟蓝莹猛地转身抱住他,呜呜大哭起来。
陈东升似乎明白了几分。
孟蓝莹可是知青点里公认的大美人,喜欢她的人多了去了。
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他觉得自己是农民的儿子,配不上人家,所以一直把心思压在心底。
等孟蓝莹缓和了一下情绪。
孟东升指指自己衣服上的眼泪说:
“今天的礼物很特别,湿这么一大片,得多少金豆子。我可得好好留着。”
孟蓝莹伸手捶他一下,“陈东升,人家这么伤心,你还取笑。”
“我哪敢啊!蓝莹。你等等,我马上回来。”
十多分钟后,陈东升回来了。
“放心吧,那老小子以后不敢找你麻烦了。”
“你把他怎么啦?”
“没怎么,我只是说告诉他,刚才的一切我都看见了。还有那瓶打翻的的腌菜也是证人。看,包我给你拿回来了。”陈东升扬扬手中的包,“可惜了那么好的腌菜。”
那一夜,村外的大树下。
陈东升漆黑的眸子和天上的星星一样明亮,深远。
她轻轻地倚着树干,静静地听陈东升讲小时候糗事,如何下河捉鱼解馋,春天的油菜花如何漂亮,新打下的麦子做的馍馍如何如何可口,秋天的大蚂蚱烤着吃如何如何香……
再后来,在虫子古老的歌谣中,她睡着了。半夜,她觉得脖子硌得慌,睁眼一看,自己竟然枕在陈东升的大腿上。脸立刻红了,立马起身要走。陈东升揉揉酸麻的腿说:“天亮了再回去。这时候回去,不好跟同屋的王慧红解释?”
听他这么一说,孟蓝莹不走了,不过人躲到大树后面,任凭陈东升怎么说都不肯给他正脸看。
陈东升站起身,弹弹身上的土,活动一下手脚,一个起跳,摘下几片树叶,用食指和拇指树叶上熟练地一抹一捏,往嘴巴里一放,一阵清脆悠扬的旋律从薄薄的树叶间飘了出来。
朦胧的月光下,男人的侧影很是好看和文艺。
那晚之后,他们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
俩人好上后,不敢公开,也不能公开。只能悄悄的偷偷的见面。
于是,王慧红成了两人的通讯员。
弟弟来信说,母亲病倒了,让孟蓝莹回去一趟。
回来后,知青点都在传陈东升被推荐上大学的消息。
果然应了他那句话,先体验后转正。上大学就意味着以后是吃商品粮的人了。与泥腿子不搭嘎了。
听到这个消息,她打心底里为东升高兴,还偷偷缝了一双鞋垫打算在陈东升上大学的那天送给她。
王慧红也送了礼物。她觉得那是朋友间的正常交往,并没放在心上。
况且,她和东升已经在一起了。他们约定,两年后,东升一毕业后俩人就结婚。
她应该相信他。
几个月后,王慧红回了城。
这段时间,东升的来信少了,短了。
她想东升忙着毕业安排,没时间写信也正常,并没往心里去。
知道半个月前,那天队里安排她进城买点东西,她便拐个弯到东升的学校。没想到却看见王慧红一脸甜蜜牵着陈东升的手出来。
看见她,王慧红没有羞愧,反而向她宣布,东生是她的男朋友!他们在一起了。
他们两人搞到一起。
一个是自己最信任的闺蜜,一个是自己最爱的男人,那种背叛犹如大白天被人当众扒光衣服,羞愤难当,痛苦不堪。
她质问陈东升。
陈东升居然指着她的鼻子骂:“你有什么权利指责我,自己是什么货色,难道不知道吗?你和马主任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
混蛋,他明知道自己和姓马的什么事也没有,居然还这样污蔑她!
他不仅背叛她,还诋毁她的清白。
可笑她还在山沟沟里一门心思地为他痴痴等待,苦苦坚守。
眼见别人都回城了,她回不去。
为什么?
若不是马主任从中作梗,她怎么能回不去?
若不是想着嫁给他,她怎么能回不去?
若不是为了他们的约定,她怎么能回不去?
也许为了报复,也许为了回城,也许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从学校回来的当天晚上,她主动走进了马主任的办公室……
忆往昔,孟蓝莹痛苦地闭上眼睛,怕冷似抱紧双臂。
那个多年前被自己丢掉的孩子如果是陈晓渡,那么她的仇人王慧红就是这孩子的恩人。
当年为了回城,她出卖了自己的肉体。
可没过几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知道那是陈东升的孩子。
她只好谎称生病,回了家,找机会把孩子做了。
母亲发现了她的异样,在母亲的一再逼问下,她只好招供。
没想到,母亲气急之下,竟一病不起。街道同情他们孤儿寡母,就没在逼她回去,让她在家照顾母亲,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她们没有熟人,不敢去医院打胎。冬天,她整日穿一件破大衣遮挡起微微隆起的肚子。一个寒冷的冬夜,母亲用家里的板车把她送到临县的远方亲戚家,直到生下孩子。
孩子满月时,母亲说,这孩子不能留,留下他,你怎么做人,又怎么嫁人,一辈子就毁了。
起初她犹豫不决,可一想到陈东升和王慧红的背叛,仇恨扼杀了她的母爱,吞没她的理智。
一个秋天的早晨,她起的很早,穿过清冷的大雾,亲手把负心汉的孩子扔在了郊外的玉米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