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第二天早上是被太阳晒醒的。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边,发现空荡荡的,这才意识到,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在晚上出现,又在晚上消失,仿佛他的存在只是她的一个梦境。
顾菀想着想着,忽然微笑了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朝露几多时,去似春梦无觅处。”
她哼着父亲当年教自己的小曲儿,然后起床洗漱。
这就是她祈求期望的,不是吗?
起码她还赚了一夜。
温柔对这件事的反应要慢上半拍,她是在三天之后的午饭上,面对着那盘没有吃完的红烧肉,咬着筷子嘟囔了一句,“好像好久都没有见到庞公子了。”
“他走了。”顾菀挑拣着盘中的蔬菜,无其事的说。
“走了?”温柔有些惊讶,转念一想,又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金庭轩都走了,庞祈玉又有什么理由不走呢?
她看了看盘中的红烧肉,咽下了那句“既然他不在,又为什么做他喜欢吃的菜”这种话。
若不是这盘没有人动过的菜,她也不会发现突兀。
顾菀却似乎已经看出了她的心里话,夹了一筷子肉放在嘴里,慢慢的咀嚼着,最后才轻声说道,
“做习惯了。”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它总是在提醒你,你失去了什么。
不过她没有太多时间用来上春悲秋。
在将这两个人送走之后,她开始筹谋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我们没有自己的货源,会不会显得太被动了?”这天两人在对账时,顾菀一本正经的说。
“嗯?”温柔慢了半,抬起头,揉了揉自己被数字看花的眼,嘟囔着说道,“我们的钱可不够买一座矿山。”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去那些金矿附近看看,看能不能谈上几个好的合作者,这样就不用担心上次那种金子不够的事情了。”顾菀扒拉着算盘,状似无意的说道,“反正咱们现在的出货量也大了,能够叫得上价。”
“嗯。”温柔下意识的点点头,沉吟不语。
“再说了,庭轩回去之后,金家多多少少会对我们下手,那条线上买材料可能会变得艰难。”顾菀托着腮趴在那里,忧心忡忡的说道。
“所以呢?”温柔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到南方去看一趟。像是栖霞啊,上饶、波阳,都是好地方。”顾菀扳着手指头算。
“那里好像离扬州益州也近,是不是还可以顺便去苏杭、蜀中看看,考察一下那里的市场?毕竟咱们现在已经打出了名气,那边富户又多,不开几家分店,赚赚那边人的钱,实在是亏得慌。”温柔笑着反问,“甚至还可以再找几个合作者,多开几家分店。”
顾菀呆呆的看着温柔口若悬河的分析,等她停下话头,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心虚的抓紧了算盘,“你,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温柔却没有放过她,凑了脸过来,笑着逼问,“好不好?”
“挺,挺好的。”顾菀身子往后靠,躲避她的眼神。
“菀菀,你下次有计划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温柔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的目光,“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如果我不知道危险来自于何方,我又要如何避开那些危险呢?”
顾菀跟温柔对视着,片刻之后,败阵下来,叹息的抱住了温柔,撒娇般的说道,“你真好。”
她既然把那两个男人都送走了,自然也不可能任由温柔陪她留在这个漩涡中心。
只是,对付温柔的方法,跟那两个人不同。
她原本是想把温柔骗出京城一段时间的,反正如今这交通,若真按照温柔刚说的,在各个产地走一圈,少说也有一年半载,
等她回来,这事儿早就尘埃落地了。
要不然,她找到了爹,重新飞黄腾达。
要不然,她当做余孽,斩首丧命。
不管怎么样,温柔都能躲过这一劫。
但就如同温柔所说的那样,她若不知道风从何处来,又如何躲过那致命的飓风?
原本想要隐藏一切的顾菀,在她温柔而坚定的要求下,最后不得不将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她。
“事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原本以为我爹贪污受贿入狱,我只要攒够钱赎他回来就行了,可谁知道现在发现,我爹被罢官入狱一事,本身就有蹊跷,他可能是被冤枉的。”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你爹是被冤枉的?”温柔是个好听众,听完所有始末后才提问。
“因为如果我爹不是冤枉的,就不会有人想要把他弄死在牢里,他的相关资料就不会是绝密的。”顾菀皱眉说道,“我越查下去,便越觉得水深。所以就想要你们走。”
“哦。”温柔答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菀紧张的看着她,怕极了她说出什么要与她“同生共死”的蠢话。
但幸好,温柔没有让她失望。
“我可以陪你吃苦,但这件事不是我们吃苦能解决的。我无权无势,也不太聪明,留下来的话会给你添上不少麻烦,甚至是成为你的软肋,所以我可以走。”温柔点了点头,在顾菀还来不及微笑的时候,又伸出了一根手指,“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温柔屏住了呼吸。
“把钱留着。”温柔合上了账本,将它推给了顾菀,“按照你原本的打算,应该是让我带走所有的钱吧?我不需要。”
“你怎么能不需要呢!天工阁是你的家族产业。”顾菀有些着急,“你不管是后面重建天工阁,还是出去开分店,都需要钱。”
“可这一切都是你帮我挣来的啊。”温柔按住了顾菀的手,笑眯眯的说道,“如果没有你,我还在城外杀猪呢,又怎么能够一展所长,重试我家的旧营生?”
“从感情上来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所以我不该拿走。”
“从现实层面来说,你爹的事情我不懂,可我懂得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管是打听消息还是托人办事,都要花钱。而我出去逛逛看看,并不需要花太多钱。”
“因为你比我更需要,所以如果还当我是好姐妹的话,就收下这份馈赠吧。”
“这也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
温柔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她一旦决定好的事情,别人很难改变。
所以顾菀最后不得不接受了她的提议。
当然,温柔的撤离计划,不会立刻马上的进行,这样也太扎眼了些。
所以两人决定,先在店里展开一批促销计划,另外再开一家分店,这样店里的货就能肉眼可见的捉襟见肘起来,而温柔的出京考察,也就顺利成章了起来。
“不好意思,还劳你亲自跑这一趟。”
春风楼外的包厢走廊边上,秋娘站在僻静处跟顾菀说话,口中说着道歉,但眉眼间却都是春风得意。
她们今天招待了个蜀中的豪客,七八个姑娘围着捉迷藏,哄着客人开心了,便要给她们每人添一套头面。
秋娘怕这客人出门后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便说话不作数了,于是赶紧让小丫鬟喊了顾菀带货上门,趁热打铁的把这桩生意给做了。
唯一不妥当的就是,顾菀这个老板娘是良家,来她们这地方实在是不方便。
她叫人时,还担心顾菀拒绝,或者是弄的蓬头垢面过来。
谁想到顾菀并没有推辞,反而打扮的清清爽爽的过来,行事也十分有法度,这才促成了这笔大生意。
“你跟我介绍生意,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怎么能当得起你的谢。”顾菀赶紧拉起了行礼的秋娘,跟她说了好些好话,这才亲亲热热的离开。
父亲当年说过,既做了这个生意,想要赚钱,身段就得低下去。
人不能既要面子,又要钱。
“掌柜的,这包袱我来提吧。”旁边的大壮看顾菀提的艰难,很有眼色的张口。
顾菀也不傻,来这种地方做生意,当然要带几个保镖。
她店里别的不多,就打首饰的汉子最多。
找了两个身高体壮的,换了身干净的布汗衫子,果然一路上瞄她的人都少了不少。
这欢场中人最懂眼色,大家都是寻开心的,没有必要平白生事端。
“不要紧,我自己来就行。”顾菀提着包袱,心想这种“甜蜜的负担”,我可要多感受一下。
轻飘飘的首饰换成沉甸甸的金银,没有比这种更快乐的负重了。
几个人从后门离开,一路上专挑的是不引人注意的僻静地方,所以听到那段争执时,顾菀起初是没有在意的。
“几位大爷,请行行好,我这手前几日受了伤,真的谈不成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在廊外低低的向两个穿衙役制服的男子哀求着。
“我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们哥俩?”那衙役不满的说道,“不想去,那你就掏钱。”
“我,我实在是拿不出这些银子。”
“没有银子,那你今儿就是手断了才去。”男人邪笑着,声音充满了恶意,“反正伺候人的法子多了去,我想你问一种的话,大人会更乐意。”
“你,你……”
女子被气得不轻,剧烈的喘着气,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慨,却没办法将那话真正的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