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菀从秋娘那里知道,这姑娘叫小怜。
“怜君诗句犹相忆,题在空斋夜夜吟。”
顾菀轻叹一声,不由得想起那些原本忘记的往事。
小怜原名叫秋夜吟,她是顾菀的童年玩伴,但两人之所以认识,是因为小怜的父亲,曾经是顾攸之的手下。
年幼时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了,只记得小怜是个大胆的姑娘,带着她上树摸鸟蛋,下河捉鱼鳖,闹腾的好不快活。
然而忽然有一天,她就消失了。
她问过父亲,父亲长叹一声,却只告诉他,小怜家里出了事,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
那是她第一个消失的朋友,却不是最后一个。
后来她身边也遇到了很多这样的人,莫名因为父亲升迁,就到了京中,成了名媛圈子里的新贵。或者是稀里糊涂,家族被抄斩,成为众人口中的禁忌。
很多时候,这些事情与这些女孩子本身是否讨人嫌,是否品性佳无关。
她们只是旋涡上的那片浮萍。
这种事发生的不多,但在那几年也不少。起初她还想着真心换真心的交个朋友,但后来乏了,便对人际交往的事情都倦怠起来,把心思放在了打扮自己身上,没事也不愿意出门。
父亲见状,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总之更怜惜她一些,在物质上越发宽厚。
她还以为自己忘记了小怜,没想到却还有此番再见的机缘。
“既然是旧相识,怎么跑的那么快?”温柔不理解,“要是我跟你好久好久见不到面,那我遇见你时,肯定要狠狠的抱住你。”
温柔从东市上回来,原本是满脸喜色的分享自己见了什么稀奇的好东西,却察觉到顾菀神色不大对,所以特别放弃了今晚轮值休息的权利,留下来陪她,也从她口中听到了今晚的遭遇。
“近乡情怯吧。有时候都习惯了眼下的苟且,却忽然被拉进想要忘记的旧梦里,是个人都想要逃离。”顾菀看着窗边的月色,悠悠的说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难过,还是不难过,总之心里闷得慌,便又给温柔解释道,“就像是我现在做个商户,便不愿意见到以前的朋友们一样。怕被人笑话。”
她这话,像是给温柔解释,又像是在劝自己放下。
“可你们是朋友啊。”温柔在这上面,很是有些莽撞的直觉,“你怕见那些人,是因为那些人不是你的朋友,会笑话你。可你跟她是朋友,朋友怎么会笑话另外一个朋友的落魄呢?”
“呃……”顾菀一时无言以对,知道她说的没错,但人心又岂是能用对错衡量的。
“如果说她现在身处噩梦中,以前的生活是一场美梦,”温柔煞有介事的分析,“那你就是那个美梦中唯一真实的部分,她怎么可能不想要拥抱你?”
“你啊……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顾菀情不自禁的微笑了起来。虽然温柔的分析没有任何用处,却莫名让人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她摸了摸下她的头说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当我们见面时,你都不能掉转头离开,要永远记得抱住我。”
“那当然。”温柔笑嘻嘻的蹭了蹭她的手心,然后希冀的看着她,“那你打算怎么办?就是那个姑娘。她现在好像过的不太好。”
“找到她,问她发生了什么事,看有哪里能帮上她。”顾菀下定了决心,露出一个笑容,“你既然都说了,我是那个美梦中唯一真实的部分,我又怎么能不让人美梦成真呢。”
下定了决心,第二天起床,顾菀便决定先解决了庞祈玉的事,再去找秋夜吟。
但不找不知道,一找她才发现,这家伙似乎最近在躲她,怎么都找不到人。
唉,原本还想珍惜最后的时光,眼下看来,仿佛连这也不得了。
顾菀内心苦笑了一下,便迅速的拟定了新的计划。
既然找不到人,那就请君入瓮吧。
“菀菀,你在找我?”金庭轩乐颠颠的从门外跑进来,像一只快活的小狗。
“嗯。”顾菀原本准备了许多话术,看到他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由得头疼。
“找我有什么事呢?”金庭轩左顾右盼,“要是没旁的事,我可要去看他们打金子了啊。”
金庭轩平日在天工阁也没有正经差事,说好听点叫那里需要那里搬,说难听点就是游手好闲街溜子。
“你这样整日无所事事好吗?”顾菀问的有些心力交瘁。
“不好吗?”金庭轩理所当然的反问。
两人大眼瞪小眼,相对片刻之后,却是顾菀先败下阵来,挫败的说道,“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无所事事的下去吧。”
“为什么不能呢?”金庭轩十分坦然,“我家那么有钱,够我挥霍好几辈子了。何况我现在安安分分,只是没有作为。”
瞧瞧他,没有作为还把他骄傲的。
“你就不焦虑嘛?”顾菀一时不知道是该为金夫人默哀,还是羡慕金庭轩的好心态。
“不焦虑。”金庭轩一脸满足的说道。
金庭轩在进入天工阁之前,还有焦虑,无非金家只是个小小的皇商,若他不能出人头地,不能飞黄腾达,那将来可怎么办。
但进入天工阁之后,他的焦虑迅速被抹平了。
无他,
他见识到了普通人的生活。
过惯了一件衣服几十两银子,一次宴会花数百两银子,一件古玩上千两银子的生活,忽然落到了一个包子几文钱,一处宅子几十两银子的境地,金庭轩意识到是他之前的生活出了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在云端生活。
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那样奢靡的生活。
起码他不需要。
想着母亲每年花几千两银子装点门面,呕心沥血的显示风雅的样子,金庭轩觉得枯燥且无聊。
他想好了,他这辈子就要在天工阁里做个小伙计。
看人买东西,打首饰,听着街坊巷里的家长里短,品着人生百味。
“行吧。我焦虑了。”见到金庭轩一副油盐不进的摆烂模样,顾菀决定放弃一切花招出直球,“收拾下东西,我派人送你回金家去。”
“为什么!”金庭轩一下子叫了出来,吃惊的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因为你该回去了。”顾菀摆摆手,不想跟熊孩子多磨叽,“你再这么混下去,我是不会把温柔嫁给你的。”
“嫁嫁嫁……”刚才还跟炸毛猫一样的金庭轩立刻结巴了起来,“你乱说什么呢,我我我没有喜欢她。”
“先把你脸上的红晕消掉再说吧。”顾菀无力的趴在桌子上,感觉前途一片黯淡“不喜欢你脸红个什么劲儿啊。”
还真让她猜对了。
真是事情都往最糟糕的地方发展了。
“我那是热的。”金庭轩仍然在负隅顽抗,“我不是那种不守男德的男人,我喜欢的人是你。”
“你有种看着我的眼睛说一句!”顾菀冷笑一声,坐了起来。
“我喜欢你!”金庭轩这次脸不红了,但退抖了起来。
看着他怕的那个样子,顾菀又好气又好笑,直接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怼着他的脸说道,“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要娶我。”
“我我我喜欢你,我,我娶你。”金庭轩被她盯得发毛,越说越心虚,然后终于在顾菀伸出手,按住他的头要亲上他时,尖叫一声往后一跳,顺手就抓了个鸡毛掸子挡在胸前,“你你你少乱来,我我我真的会生气的!”
“你不喜欢我。”顾菀收回了手,背在身后,语气有了无奈,“没有人遇上喜欢的人送上门来,反应是直接逃跑的。”
“我,我只是没有准备好。”金庭轩反驳,却底气不足。
“那你觉得你需要多久准备好。”顾菀扯了扯嘴角笑道,“我可以等你。”
金庭轩看着顾菀,看着看着,就低下了头,抱着鸡毛掸子缩在墙角,一副自闭了的模样。
“承认不喜欢我,很难嘛?”顾菀顺势坐在了他对面,低声说道,“你不喜欢我,你只是习惯了我在身边,不想改变这种习惯而已。”
“我喜欢你。”金庭轩低着头,自说自话。
“喜欢我,是一个好的逃避借口。借着这个借口,你可以逃避属于你的身份,职责,孩子气的躲在这里。看似是与父母对抗,实际上却还是被她们保护在羽翼下。”顾菀轻轻的说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一味的退缩,那温柔呢?你真的要错过她吗?”
金庭轩闷不吭声。
“你在这里会很快乐,我不会赶你,你随便怎么样都可以度过这一生。可放弃了责任,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权利,你没有站起来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能力,那你的生命就只能面对着一场场放弃,看着所有人离去。”
“你是我的朋友。”
“我不希望你的一生过的如此潦草。”
“我们来到这世间一场,不单单只为活着。”
“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走吧。”
“离开这里,面对风雨,也获得选择。”
“我希望你有天回来时,可以理直气壮的对所有人说。”
“我喜欢温柔姑娘。”
“现在,我想带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