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步摇冠,在拿出来的那天,还造成了个小小的混乱。
一个应邀而来的闺秀,看中了这新出的步摇冠,愿意高价购买。温柔还没来得及说这是礼物,并非商品,就被看店的小妹误以为是新品卖掉了。温柔当时已经几乎放弃了,但不想去背顾菀看出端倪,得知这是顾菀送给她的礼物之后,便又要了回来。
一向口吐莲花的顾菀,第一次没有一丝修饰的对那位闺秀说,“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送我的礼物,店员弄错了。”
“我出双倍的价钱呢?”来人是个不缺钱的主儿,对这个极其满意。
“我会为您设计一顶更适合你的。”顾菀温柔而坚定的摇头。
“好吧。”那位最终只能失望的同意送回这顶步摇冠,取而代之的是,成为第一个预定步摇冠的客人。
送走来人之后,温柔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拒绝?”
“为什么不拒绝?”顾菀玩着步摇冠上的蜻蜓。
“我以为我们很缺钱。”温柔小声的说道。
她曾在半夜看到顾菀数银子。
“我们是缺钱没错。”顾菀露出了一个笑容,“但情义无价。”
“嗯?”温柔有些不解。
顾菀举起了步摇冠,把它戴在头上,笑着看温柔,“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如果我把它卖出去了,哪怕以后我赚到千倍,百倍的钱,我也无法再拥有它,再拥有你对我的这份情谊了。”
“我可以为你再做一顶。”温柔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有听懂。
“不一样的。”顾菀摇了摇头,取下来抱在怀里,“纵然再有第二顶第三顶,但我们都知道,它不是它,它不能拥有此刻的意义,也不能代表这一份情谊。”
顾菀珍惜的将步摇冠放回匣子里,“有些东西,是不管多贵都不能卖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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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菀说的没错,虽然没有卖掉对温柔的“礼物”,但凭着她出色的营销天份,最后也还是攒够了千金。
当她攒够钱的那天,两人谁也没清,撇开那两个男人,自己在初相识的老房子里大醉了一场之后,顾菀便穿着低调的布衣,背了包袱去大理寺赎人。
她查了的,她爹虽然因脏坐,但并没有定罪,可以罚赎金赎罪,顶多需要刺字,成为黔首而已。
但让顾菀没想到的是,当她好不容易敲开重重大门时,得到的回复却是——“走走走,这里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没有!”顾菀震惊了,不顾被推搡的站立不稳的身子,死死的抓住小吏的胳膊,拼命的把准备好的碎银子往他手里赛,“我年初的时候还来打听过,赵管事跟我说,只要准备一千两,就让我见我爹……大哥你行行好,让我见一面吧。我就跟我爹说两句话。”
“赵头儿两个月前就告老还乡了。”小吏看她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心软,叹息一声扒开她的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跟你许诺的,但果真没有这个人。”
“你,你能不能让我去看看?”顾菀攥紧了手中的包袱。
这一千两,哪怕买个见面也行。
“这,”小吏摇头,虽然心软,但还是拒绝“这不合规矩。”
“您行行好。”顾菀哀求着,却是将一锭银子塞在他手中,“我懂规矩,我可以乔装打扮,不说话,只是跟在你后面送一次饭……你就让我死心吧。”
“好吧。”那人颠了颠银子,最终还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同意。
换了衣服,提着重重的饭桶跟在小吏身后,顾菀低着头,睁大眼睛巡视着栅栏后一张张脸。
她生平从未来过这样污浊的地方,哪怕是温柔家的破房子,也比这里好一千倍,一百倍。
但如今她根本顾不上嫌弃,丝毫不嫌脏污的蹲下去,将着勺子搅一搅,然后从桶里舀出一勺勺带着气味儿的饭菜。
“不是,不是,还不是……”
顺着一个个牢房走下去,她的心越发麻木。等走双臂酸软,几乎提不起那只木桶时,她才知道意识到已经走到头了。
“我……”顾菀嘴唇动了动,想要质问,想要嘶吼,想要大叫,但看到小吏那紧张而又戒备的眼时,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干涩却清晰的说道,“多谢大人。”
父亲常说,人不用用两次,所以,尽量留一线,切不可被情绪左右了行止。
“快出去吧。”小吏见她这样,也算是松了口气,心道这烫手山芋总算是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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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的。
当她浑浑噩噩的重新站在大街上时,阳光很刺眼,喧嚣很震耳,但她身处其中,却如坠冰窖。
父亲到底到哪儿去了?
如果天牢里都没有人,那他还有可能在哪里?
她头晕目眩,就在几乎要跌倒时,旁边忽然伸出的一双臂膀有力的抱住了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顾菀回头,废了好大劲儿才看出来,这人是庞祈玉。
“我等了一早上都没见到你,温柔那丫头也什么都不说,我想了半天,猜你可能过来了。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敢来这地方,你知不知道那里……”庞祈玉絮絮叨叨的数落着,直到顾菀忽然抱住了他,大声的痛哭了起来。
“你,”庞祈玉猛然被抱住,双手尴尬的伸直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他从没有看她哭得这么失态。
连那个险些被衍王糟蹋的晚上,她都没有这般仓惶。
“我爹不见了……我爹怎么会不见呢?……我还没有救到他……他可能在哪里?……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她攀住了他,一边哭着一边质问,双十分用力,几乎都掐到了他肉里。他疼的几乎面目扭曲,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放下了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语气温柔而耐心,“顾菀,不要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爹……”顾菀没有抬头,她拼命的往他怀里拱,她像是一只害怕的小兽,急于钻到一个漆黑而安全的洞里,把自己埋进去,以获得片刻的安宁。
庞祈玉看问不出什么,不逼她,只是慢慢的拍着她,等她情绪恢复。
就这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感觉到怀中的人逐渐没了动静儿,低头一看,才发现她竟然昏过去了,顿时慌了神,顾不上男女有别的直接抱起她,冲向街头的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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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钱!”顾菀从梦中惊叫着醒来,看到四周黑的厉害,忙下床找鞋,却被人一把按住,“别急,在这儿呢。”
“你是……”顾菀迟疑,黑暗中火折子亮起,照亮了庞祈玉困倦的脸。
“还知道找钱,看来是好了。”庞祈玉打着哈欠,从床底下将包袱提上来,“白天可真是被你吓死了。”
顾菀掂了掂包袱重量,发现银子没有少,顿时松了口气。看着困倦的庞祈玉,内疚又尴尬,却还兀自嘴硬,“你在这里做什么?”
“早上路过,看你一个人在大理寺门口发呆,说了两句话晕倒,我不把你背回家还能做什么?”庞祈玉不怎么温柔的将角落里的包子退出来,“给你留的馒头。太晚了,这会儿不好买吃的,将就吧。”
“哦。”顾菀摸摸鼻子,她也的确饿了,所以将钱藏好之后,拿起了馒头,就着桌上半盏清水,慢慢的啃着。
“去找你爹?”
“嗯。”
“没找着?”
“是。”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继续赚钱。”
庞祈玉原本是为了缓解尴尬,有一搭没一搭的陪顾菀聊天,却被这话呛了个半死。他看着顾菀,几乎是不敢置信,“还赚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顾菀慢慢的掐着馒头,早上大哭一场,将这些天积累的压力发泄出来,她又恢复成那个百折不弯的大小姐,“一千金不够,那就一万金,十万金,总能想办法,砸出我爹的下落来。”
“你……”庞祈玉凝视着她在夜色中,亮的几乎要燃起来的眼神,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何必呢。”
何必如此执着?
何必如此辛苦?
你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别说天生就不是被教导做这种事的人,即便是男儿,到这一步也该放弃了。
女孩子最好的年华有多久?
忘记仇恨,就凭着你的才华和能力,轻轻松松的就能嫁一个好人家,过上富贵无虞的一生。
何苦将自己的一辈子,赌在这么一件看不到头的事情上?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顾菀勾勾唇,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如果我爹还活着,那哪怕他在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把他救出来。”
“那要他……已经不在了呢?”庞祈玉小心翼翼的询问。
“死要见尸。没有尸体,那就给我一个说法!他究竟是为何而死,又死在何方?”顾菀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知道朝廷每年都有很多人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最后只有一个含糊的说辞,但我不能让我爹这样。他是有名有姓的人,于国于家有功,不能如此不明不白的成为史书上一个污点。”
“朝廷总要给我一个交代!”顾菀掷地有声。
庞祈玉看着她,良久才一声叹息。
“顾大人有个好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