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店主两口子想到破釜沉舟的拼一把时,顾菀和温柔也在琢磨着这一百两银子的用途。
穷惯了温柔,第一反应就是先去把欠账还了。她家因为十两银子还了三代人,这会儿一文钱都不想欠人。
“急什么。”顾菀一把按住了温柔分银子的手,将桌面上所有的家当都撺作一堆,然后分成两份,扒拉下左边较小的一份,“这份是用来装修铺面的。”
“还账用不了这么多吧?”温柔看着桌上那一大堆,下意识的咽了下唾沫。
“这些都是用来进货的。”顾菀将钱全部拨进了钱袋,然后打上个死结。
“这怎么可以。”温柔一看就急了,“这么算来,你根本就没留还钱的部分。”
“等赚了钱再还。”顾菀满不在乎的说道。
“你说的轻巧,那万一,万一赚不了呢!”温柔咬着唇,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担心。
虽然店还没开就说赔钱的话的确有些不吉利,可是大家都明白,这世上没有稳赚的买卖,一来一回,都是有赚有赔的。
她家祖上做过生意,可到她这一代,都是替人打工为生,哪里手上拿过这么多钱。
当初没条件时,一心想着要恢复祖上的光荣。如今只差一口气,却是忐忑了。
“这次赚不到那就下次,只要干下去,总能赚到。”顾菀虽然平时是咸鱼大小姐,可骨子里却继承了父亲的赌性,满不在乎的“安慰”道。
“说的容易,你就没有想过欠钱会怎么样吗?”温柔无奈的苦笑,这钱是顾菀“赚”回来的,她心里自是觉得顾菀才有处置权,但她始终觉得自己及比顾菀多了一些江湖经验,看到她如此冒进,忍不住泼凉水。
“我当然知道。”顾菀一边收钱袋,一边笑笑的说道,“不明白的其实是你。你不知道,欠钱的是大爷吗?”
“嗯?”温柔茫然。
“欠三两五两银子,日子自然难受。可若是欠了三百五百两银子,或者说三千五千两银子,那么寝食难安的就不是你,而是你的债主了。万一遇到失败,他们不但不会逼着你还钱,还会想法设法的再借给你,让你东山再起。否则借出去的钱要怎么办?你的命可值不了那么多。”顾菀将钱在箱底藏好,合上盖子,然后才满意的拍拍手,“所以别想着还债的事情了,我当务之急是尽可能的继续借钱,要是想在京城站稳脚跟,这点本钱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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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钱一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鉴于温柔身边没有什么“肥羊”,所以顾菀也只是嘴上说说,然后就将主要心思花在了天工阁的装修上。
天工阁分两半,一半面对平民人家,装修自然是质朴大方,以物美价廉取胜。而另外一方则是面对秦楼楚馆的女子,这些人可不缺钱,所以装修自然奢华大气,但同时也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门要含而不露,开的既不引人注目,却又不能显得寒酸。
好在顾菀前半生的精力都花在吃喝玩乐上,逛过的宅子数不胜数,东抄抄西凑凑一番,终于还算是弄出了一个别有洞天的方案。
但谁都没有想到,好端端的计划,竟然在第一步砸门时就被阻止了。
“停,停,你们这儿管事的是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墙?也敢随便拆!”
这天早上顾菀刚指挥工人在墙上画好口子,自己回正厅喝茶,就遇到有巡街的衙役来阻止。她匆匆赶来,将事先准备好的银封悄悄塞过去,好声好气的说道,“这位大哥见谅了,这是我们自家的房子,因走前面不方便,便想在后面开个门,不会惊扰邻居的。”
温柔今日去杀猪坊辞工,家里就只有顾菀一个人照顾,她特意留了银子,说这么大个店在这里,总有些地头蛇回来骚扰,拿钱消灾即可,千万别跟人起正面冲突。
顾菀也不是傻子,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说话态度极好,又兼之长得好,正常人都不会为难她。
果然,那衙役拿了银子,见分量颇有“诚意”,顾菀又长得好,说话的口气也柔和了许多,“妹子,不是我为难你,只是你这后门正是坊墙,衙门里有规矩,没有文书,不得随意面朝街道开门。”
“竟然有这规定。”顾菀吃惊,心里头顿时凉了半截。
“可不是。你赶紧让人先把墙堵着吧。幸好是我巡街看到了,你恢复原状,我也就当没看见。否则要是被人举报了去,你们全家都要上衙门挨板子呢。”差役苦口婆心的说道,顾菀连忙道了谢,又请人喝了茶,命工匠们将墙草草的封起来,安排好一切事,这才筋疲力尽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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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我说为什么吴家把房子还的这么痛快,若是真的能开门,后面靠着那条大道,就是卖些茶水果子也能发财。”晚上顾菀跟温柔说起这件事时,颇为有些懊恼。
枉她聪明一世,还被人给戏弄了。
“要是靠着坊口开的店铺,当初也不会只值十两银子啊。”温柔苦笑,“我爷爷当年是打算多赚点钱,然后把铺子搬到东市去,但没想到后来连这个都没了。”
“嗯。”顾菀闷闷的应了一声,犹自在想办法。
“要不然就算了,咱们把拿出地方修好,随便开个卖油盐酱醋的杂货铺也有赚头。”温柔宽慰道。
“不,我已经想到办法了。”顾菀摇摇头,她还要靠着这个铺子救回父亲,当然不能跟其它人一样应付度日。
虽然心里头没有明晰的想法,但她不愿意让温柔担心,只能按住心头的烦躁岔开话题,“你今天去辞工办妥了吗?明天我要继续装修大堂,你要是弄妥了,刚好来帮忙。”
“呃……”温柔迟疑片刻,然后沮丧的摇摇头。
“为什么?”顾菀迷惑不解。
“当初为了多拿点钱,我签的是买断八年,如今还差最后两年,庄子上不肯放人。”温柔抠着手,有些心虚。
顾菀微微一怔,听温柔讲始末讲了一遍之后,这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如今铺子里的雇工,有学徒这种养成的,等出师之后用劳动力还钱的,也有自由雇佣,按天计算的。
温柔的这种应该介于两者之间,她去的时候自身有些手艺,并不能当学徒算,况且她也不算卖身,所以就变成了钱相对多的长工。在期限之内,东家会给她相应的工钱,但相对的,她也不能提前辞职。如果要辞职,就得付很高的违约金,否则东家会直接告上官府,让她吃牢饭。
对于不识字的底层人来说,压根儿分不清各种契约的利弊,她们能看到的也就是钱多钱少而已。温柔还是被顾菀提点,正式的去跟管事的告辞,才知道有这回事,否则只怕她要等衙役上门,才知道自己违约。
“对不起。”温柔别提有多内疚的,开店的事情是她提起的,但如今却是她一路在拖后腿。
“没关系,如果你真的想辞,我可以帮你想办法。”顾菀思索片刻后,缓缓张口,“如果你愿意继续干,就当我没说。”
事情走到这一步,说不沮丧是假的,但每当想放弃时,顾菀总想起当初在后花园里父亲笑呵呵的说“办法总比困难多”时的样子。
长大后,她与父亲聚少离多,于是便格外喜欢听父亲讲故事。每次生意回来,父女俩总是沏一壶茶,择一清净之地,然后听父亲将一路上的遭遇娓娓道来。
到底是哄女儿开心的,所以父亲将许多生意的内幕都用春秋笔法隐去,但即便是这样,听着那一次次死里逃生,顾菀仍然担心的要命,同时也佩服父亲,“遇到这种困难怎么可能想得到办法?”
每次这个时候,父亲总会笑着说,“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不会去问父亲为什么要去做那些事,人生是一场只能往前不能后退的路。
退路即死路。
因为有那样的父亲,所以即便现在,她也不曾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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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真的想辞工。”温柔很认真的说,虽然她胆怯于失败,身边的人也劝过她,屠宰场的工作是一份很好的工作,旱涝保收,工资又高,但她仍然想试试不同的人生。
害怕不等于退缩。
在遇到顾菀之前,她空有决心,却不知道如何行动。
既然顾菀帮她撕开了一条路,那她就会义无反顾的跟着走向去。
“那好。”顾菀松了口气,“没有你我可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请人的话,不但贵,而且也不确保那人可靠。”
她们两个弱女子,脚跟未稳之前,贸然招人,那简直是往虎口里送肉。
“嗯。”温柔点头,站起来笑着帮顾菀捏了捏肩膀,“你放心,出主意的事情我不行,可力气活就交给我了。大不了……到时候咱们一起睡大街去。”
“不至于如此。”顾菀放松了脊背,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今晚早点睡吧。明天先歇一天的工,我去跑开门的手续,然后再你工作的庄子上看看,说不定等到明天晚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