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丁山出了内宅,一直来到忆兰轩。进了院门一看,院子里静悄悄的。薛丁山知道樊梨花对身旁的侍女从来都很宽容。没事的时候,这几个姑娘都是各干各事从来不会规规矩矩的在廊檐下侍立。所以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倒也不奇怪。顺着楼梯上了楼,挑起帘子进来,不禁微微一愣。
屋子里飘散着一缕香气,书案上小香炉里的残烟尚未散尽。樊梨花独自站在书案前,望着那一缕青烟默默地发呆,眼睛里似乎还噙着晶莹的泪珠。
薛丁山赶紧来到樊梨花的身后,双手捧住了她的香肩,关切地说道:“凝儿,你怎么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垂泪啊?”
樊梨花听见薛丁山说话,这才从满腹的心事之中惊醒过来,回过身说道:“没什么?刚才小憩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心里有一些伤感罢了。”薛丁山轻轻地为樊梨花拭去泪水,问道:“梦见什么了?惹得你这样伤心。”樊梨花沉吟半晌,说道:“梦见我的母亲了。”薛丁山笑了,说道:“原来是想亲人了。这有什么值得伤心的,派人去寒江关把岳母接来,你们母女团圆不就是了。”樊梨花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梦见的是我的生身母亲。”
“欸!”樊梨花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把薛丁山说得如坠云雾,“凝儿,你说什么?你的生身母亲?难道说……”
“唉!”樊梨花望着书案上的香炉,又沉吟了半晌,方才说道:“不错。何氏并不是我的生身之母。我的生母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哦。原来如此。”薛丁山关切地看着樊梨花,说道:“那令堂是怎么过世的?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起过啊?”
“别说是你了,我也是去年才知道的。”樊梨花从书案上收回目光,看着满眼关切的薛丁山,压在心里多年的伤痛霎那之间涌了上来,真想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告诉他。可是,话到唇边,樊梨花又犹豫了。勉强笑了笑,说道:“不过是病逝罢了。圣上找你进宫什么事?只是为了这件东西和表哥的勋爵吗?”
薛丁山见她话到唇边又转了话锋,知道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了。说道:“圣上召我进宫是为了你那一道自罪的表章。”
“哦。圣上怎么说的?”樊梨花听说是为了罪表之事,连忙问道。薛丁山一蹙眉,说的:“圣上问我的意思。”
“嗯,”樊梨花一听,不免心甚疑惑,说的:“问你的意思?”
“是啊。”薛丁山看着樊梨花,说道:“不问可知圣上和两位老千岁一定怀疑你要辞职是因为我的关系,所以才找我进宫询问我的意思。”
“哎呀!”樊梨花惊叫了一声,说道:“我怎么把这一层给忘了,又给你惹麻烦了。”
薛丁山笑了笑,说道:“你身为元帅上表自罪,是你的职责所在,说什么给我惹麻烦。谁会想到圣上和两位千岁如此多疑啊。”
“哪,你是怎么说的?”樊梨花有些饿迟疑地问道。薛丁山笑道:“我自然是拒绝了。”樊梨花抬头看着薛丁山,道:“为什么?难道你就没有怜妻之心,不能替我接下这副重担吗?”
“这是什么话?”薛丁山苦笑道:“我有没有怜妻之心怎么和当不当元帅扯上关系了?我没有当这个元帅,这些日子不是一直在替你吗?再者说,我就是答应了,圣上和两位老千岁也不会答应的。你想想,我如今虽然蒙圣上宽赦不咎既往之过,可我的身上毕竟还担着一个罪名呢。军营之中有多少人不服我,对我有意见想也想得出来。纵然是姜须,秦英等人不说什么,还有张胜,王魁这些人呢。别看我眼下代理军权他们不说什么,那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敢。我要是真当了元帅,他们必然会有一些异议。到那时,闹得将帅不和影响军心稳定岂不是得不偿失?”
樊梨花听薛丁山说完,沉思半晌,说道:“你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薛丁山看着樊梨花,问道。
“只是我真不想再当这个元帅了。太累人!我只想安安生生的歇歇,在婆母面前尽几天孝道。婆母自从跟着公爹来到两军阵前也好几年了,风餐露宿受尽颠簸之苦。如今上了几岁年纪,公爹又不在了,也该让她安享晚年,过几天安心的日子了。”
薛丁山听了樊梨花这番话,又是心疼,又是感激。伸手把樊梨花揽到了怀里,说道:“我自然知道当这个元帅不容易。只是,事情走到这一步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咬着牙硬撑下去了。至于母亲,只怕突厥一日不平定,你我一日不卸下戎装,母亲就一日不得安心啊。要想让母亲安享晚年,就只有早日平定突厥,凯旋回朝。到那时,你我夫妻解甲归田,每日承欢膝下,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才能让母亲真正的安度晚年啊。”
樊梨花微微点了点头,笑道:“可也是这么回事。既然如此,我只能再在这个帅位上撑几天了。”沉了一沉,又面含忧虑地说道:“只是,兵出三关时机不到。三关之外是突厥的属地,突厥必然分重兵把守关寨,能不能顺利的打到金马城,让贺鲁俯首归降我心里一点儿底也没有。这场仗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结束啊。”
“我的凝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收服突厥一定没问题的。”薛丁山笑道。樊梨花让薛丁山一句话说得嫣然一笑,说道:“你啊,什么时候也学会奉承人了?”
说话之间,天色已经近晚。
樊梨花掌起红烛,向薛丁山说道:“天不早了,也该去定省了。”薛丁山笑道:“我来的时候母亲说今天不用去了,明天一早再去也是一样的。”
“哦。”樊梨花听薛丁山说不用去定省了,笑道:“婆母对你也太宽了,不能承欢膝下也就罢了,一发的连晨昏定省也都随意了。”薛丁山一笑,说道:“还不是占了你的光,母亲怕你禁不住黄昏余热,初夜凉风才不让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