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雨滴不时从万丈高空里落下,打在树叶上发出了碎响,黑色的山峦如腐朽的巨人,腐烂了,身上长了青苔,菌丝,蘑菇,黄毛毛,还有各种虫子,黑影张牙舞爪,透着阴森可怖的冷气。
达口里不断喊着三哥的名字:劲松,劲松,你在哪里呢?
可是,夜幕之下一片死寂。
邻居知道了也来帮忙找,苦娃说:我前头还看到他在泉下的水渠那里呢,还在菜地里掐葱叶儿来着。
达顺着水渠,最后发现土坡树下的草被踏倒了一片,他与苦娃沿着土坡进入了柳树丛,最后在水沟旁边的棺材洞里找到了三哥,棺材洞是一次发洪水的时候,在土坡下冲出来的,人们把露出了棺材挖出来清理了,剩下一个三尺长宽三米深的土洞子。
三哥蜷缩成一团在里面睡着了,苦娃钻进去把他抱了出来,三哥吓得乱叫,以为是什么鬼怪来捉他了,达说:劲松,你个贼娃子,怎么睡到棺材洞里来了?
三哥哭着说:达,我不裹脚,我不裹脚。
达被他给气笑了:谁说要给你裹脚?儿子们的脚像木锨,越大越好。
妈在屋里记得乱转,生怕出事了,见达就问:在哪里寻出的?
达说:水渠间里柳树坡上的棺材洞里。
妈说:啊呀,你个军犯娃,怎跑那里去了?以后可千万去不得,鬼勾魂呢!
三哥听了鬼吓得脸如白纸。
过了有很几天,金莲的脚上的脓疮结了疤,妈掺开布看了一下,烂的口子基本都合上了,没有脓血,只是扭曲的指头,即便是正了位,也不能像原物了,达找了一个接骨大夫,看后说右脚的五个脚趾尚可恢复,但左脚的大拇哥伤了骨头,接上也是有病根的。
妈说:尽量治么。
接骨大夫大夫拉着金莲的脚,不断捏着趾头,痛的她直流泪,达和妈拉着她的手脚,过了好一阵,接骨大夫说:错位的骨头都环上了,这几天嫑教娃乱动,长骨头,尽量给吃好些。他又问:你们怎么也不给女儿裹脚了?
达说:各处都剪辫子放脚呢。
妈说:让娃少遭一些儿罪。
接骨医生说:是这么个道理,你们还算开明,我走的不少人家,都还给女儿们裹脚呢。
达说:本来不想裹,听说复辟了,太闹人了。
接骨医生说:你们忙,我先回了。
兄弟三人听了接骨大夫的话,拿了绳子去林子里下套,准备套兔子,不成想惊起了一只斑鸠,跑过去发现了一个草窝,竟然有一窝斑鸠蛋,大哥数了一下,有十七颗,对二哥说:把你的衣裳脱下。
二哥说:为啥不用你的?
大哥说:教你脱你就脱。
二哥嘀嘀嘟嘟的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脱下了衣裳,包了斑鸠蛋。
在林子里下了十几个套,三哥说:斑鸠蛋可以生喝吗?
二哥嚼了一声:皮嘴就馋得很。
大哥说:嫑吵了,屋里走!
到屋里的时候,妈正在拣菜,准备做夜饭,大哥说:妈,我们掏了一窝斑鸠蛋。
妈放下手里的菜说:拿过来我看看。
二哥提着衣服走了过去,小心打开,妈看了说:放到案子上的盆子里,等吃完夜饭我给你们煮。
达从门里走进来,手里提着一瓶子刚灌的菜籽油,问:都挤在一疙瘩看撒?
二哥邀功似的说:我们掏了一窝斑鸠蛋。
达说:攒劲,等一会儿让你妈给你们炒了。
三哥说:我妈说煮呢。
达说:都成。
妈擀了一块面,切成了斜面叶儿,水开之后放了洋芋,煮绵之后放了菜,然后下了面叶儿,炒了一个葱花,做了一大锅,全家人吃了个饱。
刷了锅,倒了水,妈把斑鸠蛋放了进去,二哥看火,大哥拉风箱,三哥一会儿问一次:妈,熟啦?
妈说:还没呢,看把你没急死。
二哥说:馋皮。
三哥说:妈,二哥骂我。
妈说:你们都出去耍吧,我来看火。
可是,三兄弟那个也不愿走。
达进来给牛舀水,见了说:都挤在灶户里打贺声呢呀?出去院里耍去。
三兄弟这次一抹蓝儿的出去了。
斑鸠蛋煮熟了,妈给了三兄弟每人分了一个,三哥吃完还要,妈说:没贵气。
三哥杀死绊转的拉着哭声儿:再给一个撒。
妈没办法,又给三兄弟每人给了一个:这个吃上再不许要了,知道啦?
三兄弟满口答应。
妈问达:你吃吗?
达说:我不吃。
她把剩下的斑鸠蛋给金莲拿了进去,金莲吃了三个,说:妈,你也吃。
妈说:我不吃,你吃吧。
金莲说:你吃一个撒。
妈说:我刚吃饱着呢,没处吃。
金莲说:剩下的存着明天吃吧,我和哥哥们每人两个。
妈说:你再吃两个。
金莲说:我也没处吃了。
妈说:那我放在铜罐里,你们明天吃。
她把剩下的斑鸠蛋装到了橱柜上的铜罐里,放到了高处,怕老鼠钻进去。
第二天早上喝了茶,达与妈地里去了,大哥把铜罐里的斑鸠蛋拿了出来,兄弟三每人吃了一颗,金莲说:还多,你们再吃一个。
三哥还想伸手,大哥说:你的脚没好,剩下的你吃。
二哥说:我们去看下的套吧。
大哥说:你在家和金莲耍,我和劲松去。
三哥说:我要和金莲耍,你们两个去。
他是想留下吃斑鸠蛋。
大哥说:你就怪的很,不去,要是套到了兔儿,不让你吃。
三哥说:去呢,我又没说不去。
他们两个出了门,沿着小路来到了前山,进了林子,寻了好几处,套都是空的,在一处坟地的酸刺空儿里的套上没套到兔儿,却套了一只野鸡,红头,蓝颈,褐腹,麻翅膀,尾巴有一尺长,已经让绳子勒死了,地上的草被弹挣的弄倒了一团,落着不少毛。
三哥高兴道:是野鸡,是野鸡。
大哥说:你让过,我改套儿。
他解开绳子,取下了野鸡说:唊,提上。
三哥提着野鸡,没吃上斑鸠蛋的怨念一扫而空,高兴的不得了。
大哥把绑在酸刺树根上的绳子改了下来,换了一个地方重新放了套,两人去了白杨林,那里的几个套都是空的,三哥说:这会儿就屋里去吗?
大哥说:妈让我们拾些野菜,一码做了,挖些野菜再走。
三哥说:好。
大哥说:你把衣裳脱下,包野菜。
三哥二话不说就脱下了:大哥,我要野鸡的尾巴。
大哥说:好么。
兄弟两找了棍子,在林子里挖了不少野菜,吃不完的可以晒干,留着过冬吃,妈已经晒了好几麻袋,有剩余的话还可以到集上卖掉一些。
阳婆西转,树影东斜,铺在地上的衣裳里堆满了野菜,有苦苦菜,灰灰菜,野葱,野蒜之类的,三哥问:大哥,你听到撒叫声啦?
大哥站直腰听了一下:没有么。
三哥说:有,妈说山里有狼,敢不是么?
大哥又听了一下。
他如见鬼一样:赶紧上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