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然啊,你怎么这么瘦了。”
医院走廊,沈美兰双眼涨红,五十岁的贵气女人,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哭红了眼。
儿子结婚那天,她未哭过。父母仙逝,她只在无人的时候拭去泪水。
“你怎么从医院跑回家,是太想见到我们了吗?都怪美妈,最近忙你哥的婚事,忽略你了……我们明明都到医院了,我们看见新闻了……你很痛,对不对?”
李米然叫她美妈,她们却没有血缘,她亦不是被收养的孤女,只是一个在于家长大的、邻居家的女儿。
月老牵下李米然与于景恩的红线,分枝意外缠绕着一段理不清的线,那是比血缘更亲的入骨亲情,是幸还是不幸?
“兰,小米然不会有事的,她小时候在那里摔倒过十一次,每次都完好无恙,这次一定也会。”
征伐商场的于燎,二十余年来把心底最柔软的心思,给了两个女人,一个是沈美兰,他对她的心思温柔缱绻,另一个,则是李米然,他对她的心思细致关爱。
于燎记得清清楚楚,小米然容易崴脚,平路走着,踝关节有时也会扭一下。每次摔跤,小米然会瞒着美妈和哥哥,疼得咧嘴,也要偷偷让他帮忙找碘酊,“美爸,不疼,消消毒就好了。你看,这块皮都厚了,再摔一次也不会疼。”
李米然第十二次摔跤,医院里有这么多碘酊,岂会不好?他祈祷她定会好好的,只是再结一次痂而已。
科学家出身,一个拥有全国最大药厂的中年男人,此刻却唯心的很。
“可她从来没有从那么高摔下来过……那是十九级台阶啊!我们甚至没有第一眼认出她,是我们害了她……景恩,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明明知道米然最怕火光……”
是啊,他为什么要开大灯闪她?他昨晚开车四处找她,心太急,路上几次差点出事故,却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在家门口,那个时候他已经眼前恍惚,还是导致了事故,尽管车没碰到她。
“妈,是我的错。”
于景恩难受得没法说出后面这句,“她太瘦,瘦得,连我都没认出!”
李米然进去抢救之前,这位25岁的温润如玉的男人抱着她,几近歇斯底里,手术室点亮着,他却心魂俱静。
他的内心,深深责备自己:“米然,竟然真有那么一天,你活得让我们认不出来。”
……
天明时分,阳光从狭长的医院走廊尽头,穿过一格格窗户,照射进来,刚清扫过的地面水汽加速蒸发,84消毒水的味道散得呛鼻。
两个***在窗户边,一个长身玉立面向太阳,叫刘以卿,一个微微弓背,逆着阳光,名景恩。
他们是医学院的同学,是同寝室的兄弟,相差三岁,刘是大哥,于即弟弟。
刘以卿眉目刚毅,沉声问:“如果她醒了,你打算怎么做?”
于景恩眉眼寡淡,哑着嗓子,回:“还没想好。”
刘以卿没有想到,时隔两个月,两兄弟再见,终是要把争斗摆上台面。
“这都是你造成的,那么美好的一个姑娘,被你……我不会让你再靠近她,我会带她回南加州!无论……她是醒,是睡。”
“不可以!”
于景恩第一次露出狰狞的面目,全因太害怕失去。
刘以卿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于景恩,我们不再是兄弟!”
刘以卿看到机场事故的新闻,匆匆从美国赶回来,他有想过会在医院驻足,却没想到竟然是看着李米然被推进手术室,与新闻里说的“安然无恙”完全不同。
她面色苍白,脸无二两肉,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头上、身上多处伤口,带着氧气面罩,却迟迟都看不见她的呼吸。
他意识到,这不是新闻里担架上的她!得知实情后,一种仇怨的念头,从心底滋生。
兄弟反目,只是朝夕间。
……
病房外的门关闭太久,家属被暂时限制在早查房区域外。
两个男人都按耐不住焦虑,探头往里看。
“谁是病人的哥哥?”
两个男人听见护士的声音,冲了进去,于景恩毫不犹豫直奔病床,刘以卿有些迟疑,脚步缓了缓。
病床边,阳光在窗棱上闪着光,李米然维持这样的睡姿,已经整整七天,偶有意识,不曾清醒。
此刻正虚弱地挣扎着,“哥……哥……”
她终于,要醒了?
于景恩用手轻轻拭去李米然额头上的汗珠,浓密卷翘的睫毛在他的手心轻颤,像羽毛挠过手心,让人心激缠。
“我在,我在。”
她唤一声“哥”,他答一声“我在”,如琴瑟和鸣,未成曲调先有情。
“……哥……”
于景恩的手正覆在她的双眼上方,感觉到手心的睫毛撑起,他忘了动作,足足五秒,才慢慢撇开手掌。
他看见李米然的眼睛,清明有神,亦如许多次清晨,她在他身边醒来时,眼波流转,带着窃喜,骨碌碌转个不停。
她醒了,她醒了,待内心和眼睛双重确认之后,他笑了,笑容亦如青葱少年看见自己心爱的女孩,灿烂盈盈。
见他笑,李米然相视浅浅一笑,“嗨!”
一声简单的招呼“嗨”,令他沉醉。
一束明媚的阳光从窗户延伸到她脸上,摇曳生姿,她苍白清瘦的脸顿时有了光彩。
她微微转头躲避阳光直射眼睛,恰好看见门口站立的刘以卿。刚刚旁观窗边发生的温情一幕,他疲惫不堪,低眉无话。
她再次笑了,比暖阳温暖,比桂花香甜,令眼前的于景恩痴迷。
“哥……哥……以卿哥,以卿哥……”
她伸出手,朝门口的方向,惶惶挥舞,刘以卿猛然抬头,发现她急促喘气,颤颤巍巍唤着。
“抱抱……”
于景恩表情木地一怔,刘以卿何尝不是呆住。
病床上的李米然带着光影起身,张开虚弱的怀抱,面对门口,背对窗户,将病房内的气流转了个向。
窗下,留在阳光里的于景恩,浑身发冷,温热的光束直接照射在他掌心,他缓缓去握手心的光束,终是握不住,暖,没了。
又有谁,能真正地握住温暖的光阴?
今夕何夕?
她怎么……
未出口的疑问,被他悉数吞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