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岛沉入伊斯塔身后的海平面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
不知道几时开始飘洒的蒙蒙细雨把灰天黑海连在了一起,船每往西方行上一分,伊斯塔就越觉得天气凉上少许。他坐在舱外的平台下,一边避雨闲坐,一边看着这阴郁的天地。
“我们应该为客栈老板的提议干一杯,如果没有他的卖力推荐,估计‘毛笔’这个家伙也不会出血,买下这几桶麦酒了!那样的话,哪里还会有现在这惬意的时刻?”伽罗斜窝在伊斯塔身后的舱板处,一手举着大杯的麦酒,一边对身边的西摩说着。
“小孩子不宜饮酒!”西摩心疼地看着伽罗大口吞下的麦酒,“会影响智力发育的。客栈老板是为挣钱,应该敬的是‘毛笔’才是。”
伊斯塔听到,收回凝望大海的目光,转过身来,看见西摩等人向自己举起酒杯,便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一下,仰头欲饮。
“反正他花的是艾德文给我们小队的起始资金,他才不心疼了!”艾黎亚在一边插嘴。
于是众人瞬间恍然,“天地间最‘慷慨’的慷慨是什么?”伽罗把前面的“慷慨”两字咬的极重,之后悠悠然地呡了一小口酒,神情仿佛洞察人情的哲人,“慷他人之慨!”
伊斯塔神色自然,完全不理会几位队友的目光,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杯中酒,双眸移上伽罗的娃娃脸庞,轻轻说道:“总是如小孩子吵嘴般的争执,已经让我厌倦!”
“嗯,是的,你已经步入了暮年,我的朋友!”艾黎亚眨动着长长的睫毛,端详着伊斯塔的脸,“想来,你喜欢的是安静地躺在摇椅上追忆往昔。”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建议你现在就当蓝侬的学徒吧,”西摩插嘴,“跟着他,沉寂会是你永远的伴侣。”
“自杀,更直接!”蓝侬低沉的声音从兜帽的阴影里传出,身为法师,他很少饮酒,先前一直都静静盘坐在一边,也不曾参与聊天。他的话从来很少,而且永远简短。
伽罗和西摩、艾黎亚闻言,彼此对望一下,同时扭头看向伊斯塔,一起对着伊斯塔含笑点头。
伊斯塔无视,仰头猛灌一气。
“主说,自杀是罪!”我们的牧师小姐终于发言,她的一句话差点让伊斯塔把正喝的酒一口喷将出来。
海上时光漫长而无聊,对于不适应海上生活的他们,聊天成了有效打发时间的消遣之一。其中又以伽罗、西摩以及艾黎亚三人的彼此调侃戏谑为主旋律。但是今天,伊斯塔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所有队友的调侃对象。
就在伊斯塔准备起身回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时候,突然听到舱顶上方的了望台上传来呼喊:“船长,左前方有情况,好像是有船撞礁搁浅了!”
伊斯塔闻声,马上朝那个方向眺望,天色本就有些暗了,在加上细雨朦胧,远处更是模糊一片。伊斯塔凝神观看了半天,才终于发现那边的一团黑影。心中不免佩服那位了望手的眼力。很明显他忘了,了望手里都是有炼金术士们造的千里眼的。
船慢慢朝那个黑影靠近,伊斯塔隐隐听见从那边传来吟唱的声音,只是被海风时而送来,又时而吹散,时断时续地并不真切。渐渐地,随着歌声的越来越响亮,伊斯塔也看的越来越清楚。
那是一艘单人或双人用的小快艇,船长大概十几尺。可以明显看出来,它是为了远航而被主人改装过的。整个船身外表看上去仿佛鱼鳞,那是用铁杉木板一块叠着一块钉牢、包裹整个船体所造成的结果。但是显然,这样的强度虽然能够应付远航时的风浪,却不足以承受暗礁的撞击。
于是,它现在的模样有点惨烈,身体歪斜地卡在那里,鳞片歪斜龟裂,没有甲板的船内已经满是海水。
一个身影站在船的侧后面,他双手紧抓着船舷,身子直直立在海水之中,估计是站在海水下的暗礁之上。他浑身被水淋的透彻,一副落汤鸡的狼狈,可是偏偏却仰首高歌,神色自然,竟是说不出的飘逸洒脱。
“不装B能死么?”西摩在一边轻声嘀咕,用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北境艾达人的俚语。
小胡子船长指挥着船只,不敢靠过去太近,怕一个意外把自己的船也撞上暗礁,另外也为了避免船身激起的波浪给那位遇难者制造出危险。
一名水手腰系跳入海水之中,在雾雨弥漫中,慢慢游向搁浅船只的地方。等他把自己和遇难者束在一起,绑好之后,大声朝这边呼喊。声音在海风中飘渺。
众人一起施力,不一会两人都被拉回。伊斯塔等人也走过来观瞧。
被救上来的人,身材高挑削瘦,一袭大的出奇的蓝白色斗篷湿溻溻地粘裹在身上。他一头白发束结于脑后,眉毛、胡子和头发是一样的雪白,原本应该是修剪得很美观的须髯,由于海水的关系,现在看上去却是更添了几分主人的狼狈。
“吟游诗人?”艾黎亚看着此人的装束,疑问道。在她心里生出一种模糊的感觉,依稀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身影,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白发人在海风中瑟瑟发抖,转身朝艾黎亚点点头,伸手哆嗦着抖开粘在身上的斗篷,露出里面绣满古朴花纹图案的长外套。在他腰间,一侧束着一个貌似木质的酒壶,因为多年使用,已经被磨的光可鉴人,上面装饰的雕刻也已模糊;而另一侧,则是系着一柄长剑。
他先向救自己的水手弯腰致谢,接着又一一向周围的人躬身,湿漉漉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抖动着,不时滴下几点水滴。
“老先生还是先到舱室里面换下衣服,取取暖吧!这个时节的海水可不是好消受的。”墨兰索在一旁看着老人哆嗦,心中不忍。
“正是,正是。”小胡子船长也连忙过来,命手下人带着老人进入船舱。
“刚才在海里唱歌的时候,怎也不见他冷成这样?”西摩看着一边颤抖一边小跑着而去的老诗人,问道。
“情况不同,心境则不同,心境不同,人的承受力也就不同了!”伊斯塔淡淡地回答,心里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