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啥事儿啊,这眉开眼笑的跟财神撞了门似的?”
“正想跟你说这事呢,老张头!这不,头两天我家阿云不是一直犯恶心嘛,今儿我寻思着找个大夫,请来村东头那老王大夫说了,那是我媳妇有喜了,有差不多有两月身孕了!”李大龙眉开眼笑,手里扛着的锄头都像荡起了秋千,全然没注意身后宛如毒蛇吐信般急速飞来的皮鞭——
“老李!”
“都给我让开!谁敢扶他一样要吃这鞭子的厉害!”
众人咬牙切齿,却丝毫不敢上前搀扶应声倒在地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李大龙,只是一鞭就让他倒地不起,足以看得出这出手之人的手段之毒辣。
“小爷只不过稍微带了点星魂的力道在里头,你个要死的不想混了,就给小爷我装死,抓紧爬起来老老实实地干活,否则小爷再出手可就不是流点血这么简单的了......”
说话的这个泼皮名叫龙三石,乃是修罗门安插在九云村的一个监工,本身没什么太大实力,只不过是个二品星士,算是刚刚踏足修炼者的行列,是个十足的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人,但是背靠修罗门,再加上身为修炼者的底气,丝毫不把九云村一众青年男子当做回事。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修炼者和普通人的区别,只要星魂觉醒,即使像李大龙这般的精壮汉子来再多人也不见得能动得了他。于是一众血气方刚的汉子也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吞,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忍气吞声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北梁国国库空虚,粮食殆尽,虽说修炼者餐风饮露,吸纳星灵之力,但是终究还是需要进食,再者,修罗门下也有无数军队和普通人,他们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粮食,所以才会想出派出监工到各个尚有百姓的村镇督促村民耕织这招来缓解燃眉之急。而龙三石正是这其中最为惹人讨厌的那一类,欺善怕恶,巧取豪夺,本来生于九云村的他,却从没想过生于斯长于斯的邻里之情,反而狗仗人势,众人苦不堪言,又忌惮他的实力和手下一班修罗门的喽啰,而他也逐渐成为了九云村一霸。
李大龙紧咬着钢牙,额角青筋暴露,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而淌下的汗水,还是先前锄地所流的汗水,流过裂开的伤口,那种盐渍般的疼痛,更是让这个正当壮年的汉子疼得眼皮直抽搐。他深吸一口气,用前臂支撑着,膝盖摩擦着地面一步一步往上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换作以往,以他这种不认怂的性子,即便是明知道打不过,也不可能挨了这般羞辱却丝毫不还手。可是现在不同了,他有老婆,还有一个尚在腹中的孩子,身为男人仅存的那一丝最后的理智,战胜了他身为男人那最后一点可笑的桀骜和身为弱者的可悲的尊严。
“这样才算像话嘛,都给小爷我听好了,谁以后再在干活的时候给小爷我偷懒叽叽歪歪的,或者搁那儿聊闲天,一定会比今天这个想死的窝囊废惨一万,不,十万倍!”龙三石冷冷地说道,言语间满是一副小爷天下第一的气势,如果让他去演北梁国盛行的滑稽戏当中那种目中无人、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的小人,他一定能够本色出演,把角色拿捏得相当到位。
“老李头你没事儿吧....”眼见着李大龙步履蹒跚地踱回人群当中,众人虽然不敢太明目张胆,但还是凑上来悄声地嘘寒问暖,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他的痛苦指不定哪天就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弱者才会同情弱者,这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不碍事,不碍事,只是些皮肉伤,大伙快干活吧,早点收工回家歇着,别为了我一个窝囊废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说到“窝囊废”三个字的时候仿佛刻意提高了声音一般,为的就是让身后那根皮鞭放松警惕。
龙三石微眯着双眼,一步一步像只鸭子似的踱回田野边,径自躺倒在犹自摇晃的藤椅中,皮鞭就顺手耷拉在一旁的扶手上随着藤椅左摇右晃。他在听到李大龙这个往日的冤家认怂的话语后,全身都感觉像过了电一样直起鸡皮疙瘩,无比舒爽,嘴角不由得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那是嘲弄,是玩味,也是蔑视,更是他亲手埋下的死亡之树扎根的种子。
太阳西斜,晚归的鸟群叽叽喳喳地入林,在晚霞中显得无比动人,望向远处,挨家挨户也都飘起了炊烟,青烟袅袅,映衬着天边的云彩,分外妖娆。可以想着,谁家的姑娘、媳妇、老人、小子,此刻已经眼巴巴地站在门外,候着他们的父亲或是丈夫或是儿子,如果不是这乱世,又当是怎样的盛世画卷、世外桃源。地里这帮糙汉子可没这些心思,仍然卖着这苦力气,只求在乱世求得一方清净,养活一家老小。虽然不似之前种地收得的除了交税都归自家,日子清苦了不少,但是还能混一口饭吃,保一家老小平平安安,也算是知足常乐了。
龙三石从躺椅上坐起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似乎睡得很不错,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有时候也会想,自己这般作恶多端将来会是个什么下场,可是很快就抛之脑后,他信奉着拳头才是硬道理那一套,至少在现在看来,在这九云村他就是唯一的土皇帝,逍遥自在,无人匹敌。虽然有些晚上偶尔他会从噩梦中惊醒,梦到他在修罗门手中惨死的父母和青梅竹马、即将临盆的妻子,他惊出一身冷汗,呆坐在床上,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他用力地甩甩头,仿佛能把那些梦魇甩出自己的脑海,虽然明知是徒劳的。那些梦魇还是会照常造访他的梦境,可是每次都是不久他又会归于平静,如果他在这些时候多考虑一点时间,或许能活得更长远,可惜没有如果。在这纷乱世道中的穹顶之下,人心、良知仿佛成为了最不值钱的东西,梆硬的拳头和铁石的心肠,似乎是最好的伙伴和结交的利器。
“行行行,今天就都到这里了,都回去吧。”龙三石摆摆手,仿佛刚刚的睡梦里他又见到了惨死的妻儿老小,仅存的良知似乎起了作用。而后他有些落寞地转身带着一班喽啰,看似无限风光,身形逐渐消失在了晚霞里。
众人见他走远,围到了一起。
“今天看来又是个特殊日子啊。”老张憨笑道。
“老张头何来这一说啊?”老刘问道。
“今儿不是又让咱们早走了吗?”老张咧咧嘴,“这龙三儿小时候多好一孩子,自从那件事儿之后,竟成了这么个祸害,真是可惜了了哦!”
老牛脸色一变:“呸呸呸,可不敢说这话,要让他听了风去,咱老哥几个都得挨他那鞭子的苦。”
“你可真是让那黄毛小子吓破了胆了啊老牛大哥!”老孙出声挤兑他。
“也不能全怪老牛啊,这龙三儿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说话这人脸色很差,仔细看来他的胡子都气得直颤抖,这人不是旁人,正是龙三石的岳丈,马海涛,也就是龙三石惨死的妻子马兰儿的亲生父亲。
“老马大哥受委屈了。”李大龙出声安慰道。
“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我怎么就瞎了眼,有这么半个儿子!”马海涛摇摇头,忽然想起来,“老李你的伤不碍事吧,都是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婿,让大伙吃了这么多苦头!”
“老马大哥也别太自责了,这毕竟也不是你的过错,是龙三石他自己不争气。”众人齐齐安慰道。
“嘿,说起来咱老李头可不会伤那闲心!”老张头嘿嘿一笑,显得有些滑稽。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啊老张头,别卖那关子,快点说说!”老刘出声笑骂道。
“老李自个就在这,不问当事人,问我一个不相干的人干什么?”
李大龙颇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窘迫地说道:“这不,我媳妇阿云害喜了......”
“哟!这可是大喜事啊!老李头你咋不早点跟老哥哥们说道说道!”老牛是个实在人,一听这消息,高兴得比自己要当爹了还高兴,一巴掌拍在李大龙后背上。
“嘶——”李大龙倒抽一口凉气,这一下疼得他直咧咧,老牛赶忙道歉,众人免不了又是嬉笑一阵。
“这添丁可是大事,弟妹要是赶明儿生了,可得请老哥哥们喝碗喜酒啊!”老张带头起哄,众人自然也是出声附和不在话下,虽然这年头连个饭也不见得能吃饱,更何谈什么酒,只是礼数在这,最多是到府上拜访吃个便饭什么的也算是尽了礼数。
李大龙慌忙点头:“老哥哥们说的是,喜酒一定不会少了大伙的!”众人又是言谈一番,这才各自散去,尽兴而归。
......
“你这又是怎么伤的?”彩云心疼地皱着眉头,慌忙点起油灯寻找药酒。
“阿云你别忙了,现在又怀着孩子,这点小伤能有多大点事.....”
“怎么弄成这样,你总是这样不小心,现在又有了孩子,万一真有点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孤儿寡母的在这乱世里怎么活啊......”
“呸呸呸,你咒我啊!”李大龙笑骂道。
“没个正形!”彩云扶额道,眼里的温柔蜜意全给了身前这个伤痕累累的汉子。
“嘶——疼疼疼,你慢着点儿我的小姑奶奶!”
“哼,刚刚不还说没事吗”彩云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不少,用药酒一点点擦在他的伤口上。
......一夜无话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