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听得懂言外之意,可是爱情的世界里和家庭背景有什么关系,他不服,他没有跪也没有拜,冲出了家门,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忤逆母亲。
后来舒畅再也没有来过学堂,只是差人送了一封信给林深,书信的内容大概就是要林深等她,她一定会说服家人然后给林深一个满意的回复。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人始料未及,舒府被一夜抄家了,舒畅也不知去向。
听说是县城被新的起义分子占领,上面的人打着民主的旗号要将各大地主一网打尽,但说“民主”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还不是为自己搜刮钱财。
很多时候谁也不知道上头是土匪还是军人,总之有军装有枪炮就能当土司令,只要老百姓有饭吃也没人太在意这些,倒是那些拍马屁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从此青山镇易主,第二天征兵令一出镇里一片乌烟瘴气,几个大洋就把人都抓光了,林深还未来得及梳理这前因后果,就被发配去了前线,留下林母孤苦伶仃一个人。
一年后,林深几经辗转去了另一个部队的文工团,平时负责看田和文艺演出,在作用上和炊事班里烧菜的没什么两样。
其实和以前的生活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没有自由,该训练还得训练,有时候急行军还得把脚给磨烂。
说起来林深运气不错,在充军的时候队伍里缺个识字的,他就自然而然成了代写书信的人,对大家来说他就是希望,就是和家的联系,所以打起仗来大家都心甘情愿保着他。
在队伍流连的这些年,林深见过最多的是军阀混战、土地割据的内战,因此默默立志要成为一个呼吁统一的先行者,既然这个民族已经流了这么多血,终究是要有个结果的。
那年五四运动爆发,登上了各大报社,他也深深被影响,尚在青年时期的学生都能抛头颅洒热血,他也应该为祖国做些什么。
每当夜晚眺望天空,林深会想起曾经和舒畅在一起的日子,她是那么不拘于时,那么不可多得。他的胸口一直还揣着一封信,唯一一封,都快被翻烂了,那四字“勿忘心安”时常在心里响起。
冬日回去置办母亲的丧事,他没有哭多久,从小被母亲抚养长大的林深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知道母亲是病死的,她瞒了他许久。
当他再看这个镇子的时候,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人活在底层,劳动一生,不得善终,可没有人会关心,连坟头的无字碑也有一天终被风吹倒,无人打理难免成为乱葬岗。
林深从村里的老人口中打听到舒家当年有个管家回家探亲躲过一劫,于是林深上门拜访了那位管家,他现如今便偷偷住在舒府。
林深去的时候舒府已经破旧不堪,显然是疏于打理,门上的封条都还没撕下,难以想象这曾经是个大宅子。
村里被洗劫一空后该走的也撤走了,只剩下些风雨飘摇的残屋,管家也是那时候才偷偷溜回的舒府,管家叫舒业,其实是舒老爷当年收的义子。
从他的口中得知,舒畅当年并没有被抓走,而是被送出国,投靠国外的叔叔去了。听说舒老爷老早就收到消息说新来的司令盯上了他家,于是派人连夜将舒畅送走。
了解真相以后,对曾经的故乡挥挥手,林深回到了部队。本以为会甘于平庸渡过一生,可他的人生注定不平凡。
第二年三月,前线兵败如山倒,大部队被冲散,团长对剩下的人下了遣散令,大部分人被重新整编投靠了新司令,而另一些则选择回到家乡重新干起了挥锄头的生计。
随部队走南闯北的这些年林深没有辜负天赋,写下了《忆往昔岁月》一书,书中一笔一字都怀着满腔爱国热血,朝气蓬勃。
书在报社上刊登,引起了很多人关注与捧读,他虽然不能像戊戌六君子一样英勇就义,但他以他们为榜样,以笔为武器,抨击当时的伪政.府,坚持反帝反封建。
林深脱去军装成了一家报社的编辑,实则那是地下党的秘密联络地点。
这就不得不说另一段风花雪月了,林深在文工团工作时候认识的一个女孩后来加入了共产党,在上海两人意外相逢。
那女孩叫陈若芸,在她的熏陶下林深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后来也成为了共产主义信仰的一员。
只是届时相比当时人多马肥的正统军,共产党还只是活跃于民间的地方部队,星星之火难以燎原。
所以思想上的宣传成了唤醒大众的最佳途径,为了更好的隐藏身份,陈若芸和林深假扮成夫妻,但在逐渐合作的过程中两人互生情意,有了夫妻之实。
如果说曾经他还对舒畅心心念念,可是在经历了种种之后他早就当她死了,连那封信也深藏起来了。
那时候的人很干脆,结婚了后即使两个人不那么相爱,也大多走完了一生,有人说是从前车马慢,书信慢。
不出几年林深成了远近闻名的杰出青年和大作家,而陈若芸也是书香门第出家,二人相得益彰,也难怪能迅速坠入爱河。
只是由于当时伪政府在大肆搜捕地下党,为避风声,组织同意他俩暂时返回家乡躲避风头。
在家乡两人当起了教师,也算是了了林深的一桩心愿,在两年多太平时间里,二人育有一子,唤名林醒。
林深拜访过曾经的老师,只是可惜他现在已经不教书了,老年痴呆,头脑不灵活了。有时连别人说的话都不太听得清,这和当时动不动就要打人板子的先生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只道物是人非啊。
有一天林深在门口看到一个人,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他说不出是何种复杂心情,是的,站在他眼前的正是舒畅。
舒畅那年确实没有被抓,但也没有出国,而是投靠了京中亲戚,而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出国,是因为当时她母亲哮喘病突发,她离不开身。
等她再打探消息后,发现村里早已换了模样,她得知林深被充军后,又去部队里打探消息。
经过一番辛苦打探到有这个人时,却收到的是噩耗,说部队全军覆没,一个活着的都没有。
那时候她认定林深已经死了,但她比林深更痴情,转身扎进了一座修道院,做起了修女,只是她不知道当年是她找错了人,只是重名而已。
这么多年她一直对林深念念不忘,一直愧疚当时没有选择和他离家出走,她不乞求谁能原谅她,只是希望他们能再见一面而已。
多年以后舒畅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笔名为晚风衔书锦的文章,还有文章里的一首诗,她大惊失色却又重燃了希望。因为那首诗有一半是由舒畅所写,所以现如今她又出现在了林深眼前,也是是这些年的虔诚祈祷打动了天神吧。
“恭喜你喜得贵子。”
那是他这么多年来听到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以待客之道招待了。
离别又再重逢,陈若芸没有多问舒畅的事,只是尽着一个妻子的本分,最好的竞争不是你在气势上打倒对方,而是你让对方觉得自愧不如。
舒畅不敢保证自己能像陈若芸这样将林深照顾着无微不至,甚至她也再没有资格再去争什么幸福了,此次她能见到林深已经了了她今生最大的心愿,其实她已经很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