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怎样的梦境,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的景物,就连自个儿身上的衣物也随着这片环境的更改而不断变化着。胜雪的洁白、深沉的黑色以及那喜庆的大红,兜兜转转,眸光里尽是这些亮丽的色彩。
苏瑾瑜独自置身于中央,五指缓缓张开,眸光轻闪周围的一切顿时天转地旋起来。
待她想要看的更清楚些时,地上的红色骤然演变成殷红的血痕,宛如一条幽静的小溪潺潺流动着。惊慌、恐惧还有那莫名涌上来的窒息感,怎么退也都摆脱不了它们的纠缠。
“不要……不要啊……”惊呼出声,苏瑾瑜猛然睁大双眸空洞的望着粉色的幔帐,浑身打起颤来,不住的哆嗦着轻扯着覆在身上的几床被褥。
房内空无一人,放在桌上正燃着的香炉提醒着她,有人进来过这儿。张口想呼喊,才发现方才那声已经用尽了仅剩的力气,隐隐灼痛的嗓子此刻再也无法多说半句话语。
苏瑾瑜晃了晃脑袋,依稀之间她还记得,那晚季秋死了,凌枭也离开了皇宫,是凌云带她回永和殿的。路经御花园,两人争执起来,为了季秋的死,她第一次动手打了凌云,却也不慎跌进了湖中。
脑子昏昏沉沉的让她想不出之后更多的事情,包扎在手腕上的纱布清晰的告诉她,那些事的的确确发生过,是不容她忘却的。
就在她自顾沉思之际,房门轻声的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看着脸生的宫女,她注意到苏瑾瑜清醒时,显然有些愣怔,福了福身权当是问安了。
“姑娘该喝药了。”说着,她放下手中的托盘,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药汁,步步走进床榻。
苏瑾瑜抿紧双唇摇了药头,扯过被褥转身就睡。因为噩梦,她才被迫清醒过来,若是在梦境里的是季秋,或许此刻她不愿再苏醒过来,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姑娘若实在不愿喝药,奴婢等会去领罚便是,但请姑娘别委屈了自个儿。”话虽如此,可宫女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床畔注视着苏瑾瑜的举动。
浓烈的药味时刻刺激着苏瑾瑜的鼻翼,听完宫女说的那番话,她不由得动了动身子,看来是上头对她下了指令,将她们两人的生死全系在了一块儿。
气恼凌云带她用逼迫的手段,可又不得不屈服。苏瑾瑜勉强的支撑起身子,从宫女手中拿过药碗仰头喝下。原先灼痛的嗓子在经过药物的调理,也有了缓慢的减轻。
宫女含笑取过空碗,替苏瑾瑜擦了擦唇角的药渍,“过会儿,皇上会来探望姑娘。姑娘心里在气恼也不可当着皇上的面发作,他始终都是为了姑娘好的。”收起巾帕,宫女在苏瑾瑜的注视下退出了房间。
她不知道,方才那个人究竟是何人。总觉得她并非是一般的宫人,好似她知道很多凌云的事情,包括那日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
季秋离开了,那她又是否是接替季秋的下一个人呢?
凌云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是她无法知晓的。走了一个季秋,剩余的三人也似乎悉数退出了这场令人伤心欲绝的舞台,接下来,还会有人会为了一出戏而肝脑涂地呢。
苏瑾瑜不愿再想下去,她不想让最后仅剩的一点爱恋都被那仇恨所吞灭。毕竟,那是她深爱的人。
宫女口中的过会儿,苏瑾瑜不知晓是多久的过会儿。待她重新睁开眼眸时,桌上已经燃起了红烛,微微的摇曳着柔和的烛光。
静谧的夜晚,寂寞总是无时无刻的侵袭而来。苏瑾瑜整了整身下的枕垫,将半个身子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之中。
一声作响,房门轻推而入。
那抹明黄的衣袍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苏瑾瑜的眸华中,她眨了眨眼睫努力着可以看的更清楚,最好能讲他的心一块儿都明白个透。
怎么也忘不掉季秋是因为他而死的,若不是那假装昏迷的半月,季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若不是他间接的利用,季秋根本就不会走上这条不归路。
事情的真相也是在很后面才依稀记起来的,或许她一早就知道会死,所以那几日她的言语总是那么的凄婉,不论做什么也带着些许的忧愁。
苏瑾瑜定定的凝视着凌云,几日不见,他憔悴了很多。
“朕来过几次,瞧见你未醒便不做打扰。这次,朕没有错过。”凌云踱步上前,却在一定的距离内止住了步伐,隔着几层空气回望着。
苏瑾瑜面无表情的听着他把话说完,心里却是没有任何的波澜,自知他们两人中间已经打了很多个死结,说的再多也不过是无谓的争执,不如不说。
眸光逐渐黯淡,徒手扯过被褥就往里钻去,特意选了个背对的方式来回绝凌云任何的关切。
“你要躲朕躲到什么时候去,三年五载还是一生一世!”双手置于背后紧紧握住,凌云质问道。
苏瑾瑜不想再听到他任何的声音,胡乱扯着被褥就蒙住耳朵。
凌云见状,忙走上前去将覆在她身上的被褥掀掉,捧住她的螓首大声说道,“你要打要骂都随你,但不许用这个态度待朕。”
苏瑾瑜苦笑着,将他放在耳畔的双手一一拨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季秋死了,是你害死她的。我恨你,我恨你……”
“对她而言,这是最好的结局。她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你为何还要用死了的人来折磨自己、折磨朕呢。”凌云抓住苏瑾瑜的手臂,略微激动的说道。
季秋枉死,他又何尝不是痛彻心扉呢。虽然他清楚季秋真正的死因是替苏瑾瑜去死的,可他又怎么能告知她这些隐情呢。
今日她只是一味的责怪他人,也好过明日一个劲的怨恨是她亲手害死了季秋。比起这样的痛楚来,凌云宁愿让自己来替她承担。
苏瑾瑜呆呆的看着凌云,全身仿佛都没了丝毫的力气,就像那晚季秋就是如此倒在她怀中的。凌云摆正她的身子,重新替她盖上被褥,细心的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
“她会在天上过的很开心,这封信是在她的房里找到的,季春离开前让朕交给你,说是看过了你就明白了。”凌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整齐的摆放在苏瑾瑜的枕边,“你病还未见好,过几日朕再来看你。”
凌云知道他能做的就只剩下这么多,接下来如何就要看苏瑾瑜她是如何面对的。临走前,拔了拔灯芯好让她能够看的清楚一些,张口还想多说些什么,可终被自她身上释放的冷漠给逼回了腹中。
房门重新闭合,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苏瑾瑜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是记得,有那么一封信是要让她看见的。
须臾之后,颤抖的十指竟拿不住那拨入蝉翼的纸张,任由它跌进尘埃之中。泪水连连,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原因,竟能够让她断然舍去了求生的念想。
她说,她困了大半辈子只为了替他人而活。累了、乏了、绝望了,再也不想束缚下去,所以才起了了却的念头。
她说,人最能敌过一个‘信’字,既然承诺了,不管有多坎坷曲折,都得一条路走到底。
她说,她无怨、无恨亦无挂,但求来生做个自由人,翱翔天地之间。
第二日,宫女按时推门而入便瞧见了站在轩窗前的苏瑾瑜,她抬眸凝了一会儿,端着药碗走近苏瑾瑜身旁,柔声说道,“姑娘身子刚有了起色,不便久站。若是实在无聊的紧,就让宫人扶着去院里走一走吧。”指尖捏着勺子搅了搅热腾的药汁。
苏瑾瑜侧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照顾我多日,总不能整日唤不来你的名字吧。”
“奴婢名唤听雪。”听雪欠了欠身,轻声回道。
“听一世风雪,感一世苍凉。”苏瑾瑜接过她递上的药碗,悠悠的念叨。仰头就将药汁悉数灌入口中,那份炽热流过心房,却怎么也驱赶不走原先已然驻扎的寒意。
“能告诉我季秋最后是去了哪里吗?她走时,我没能送她,总希望能找个寄托,当做是她依旧还在我身旁那样。”将药碗搁在窗台上,苏瑾瑜拉了拉衣襟,她不想让她走的不安心,更不想让记忆中的她尽是那满满的苦涩。
这个宫里已经离开了一个与她最亲的人,不知道接下来会是谁,清云还是星奴?
听雪走到窗台前伸手就将药碗拿过,听到苏瑾瑜提起季秋,指尖不由得颤了颤,微微蹙眉。自顾转身就将它放入托盘中,复福了福身。
“一叶扁舟就此流落,谁也不知道会将她送去哪儿。可这是她求的,没人愿意拂却,若姑娘当真想的紧,不如去御花园采一支玉兰吧,那是她最爱的花。”
说完,听雪就退出了房间,徒留下苏瑾瑜一人呆呆的望着轩窗出神。
她一生为人而活,听命于人,曾未替自己念想过半分。就连喜爱的花儿也是玉兰,难道当真她的到来正是如此吗?
苏瑾瑜无奈的苦笑了几声,关上轩窗转身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