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我缩在暖暖的被子里不想起床,昨夜回宁寿殿以后看歌舞、吃饺子、互道吉祥话,也折腾到挺晚才得以回宫休息。今天又要一大早起床,因为皇帝十分看重这一岁之首,要以最隆重、最热烈的大朝会方式进行庆祝和纪念。只可怜我还处在这睡不饱的年纪,樱汐苜蓿来替我穿衣服时,我依然精神低迷,头还一点一点的,就要站着要睡着了。
“笙阳,醒醒吧!今日回来你再睡个够啊!”母妃柔声哄我。
正月初一日,这一天是岁之首,月之首,时之首。一大早皇帝到祭祖所在地的堂子行礼,然后再肃穆威严地出席大朝会。外廷的春节大朝会结束后,身着盛装的皇帝还要回到后官,接受嫔妃以及皇子、皇孙的行礼,然后又是联络不完的感情,吃不尽的宴席。一直到正月初五元宵后,宫里的庆祝活动才暂时告一段落。
我只能强打精神,穿戴整齐,给皇帝老爹磕头去。
到了皇帝的延厚宫,我随众人一起磕了头行了礼。对座上那个黄色的身影只有些好奇,却并不怎么期待。自古帝王最是薄情,自己的骨血都能丢在一旁不闻不问。我只是个中途穿来的假冒女儿,对这个薄幸的男人心里还都有点儿怨气。瞧见仪母妃安之若素地看着自己男人和其他女人表演鹣鲽情深的模样,我只能感慨这份好修养这辈子我估计也练不出来了。
行完礼,安静的退到一边,却觉得对面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一抬眼果然看见那个让我不自在的来源——凌旸。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你啊,完全忘了这皇宫也是他家了,我嘴角咧了一下,权当作是已经打了招呼了。却见他招来一个小宫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话,又示意了我这里一下。我心中奇怪,有什么话这么眼巴巴地急着传话给我。
那个小宫女不甚引人注目的来到我身边,悄悄对我附耳说:“辰殿下让奴婢转告帝姬,说今晚圣上要宴请王宫大臣,容家少爷自然也会入宫来,请帝姬宽心。”
我立马脑门上挂了几道黑线,这算什么事儿啊,你明明知道我昨日不过是情急时的掩饰,还真来劲了是吧?碍于人多,又不好发作。我只能隔空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在心里偷偷竖个中指。凌旸看到我的表情,先是一愣,然后越发地眉飞色舞起来。
幸而行完礼之后,一干皇子都要陪着凌帝去招待王公大臣,他也再没时间来招惹我。
好容易熬到晚宴过后,太后还兴致颇高的留人到水榭听戏,我却撑不住了,只想早点溜回去休息休息,补补觉。就让苜蓿去知会母妃一声,自己先溜出了熙熙攘攘的观戏台。站在一个清净的角落打着哈欠等苜蓿。
眼见一个宫女端着一个托盘从这边走过,盘上是些从席间撤下的茶水剩菜,却不知有意无意,经过我身边时,她似乎脚下一个踉跄,竟把整个托盘向我掀了过来。饶是我侧身相让,也被淋了个一身油迹,衣服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菜汁。
我顾不得自己的狼狈,胡乱抹了一把脸,看见母妃亲手帮我做的红色小袄上也全是污渍,前襟一片油透了一块,还粘着些剩菜渣滓。心里不由得心疼起来,急忙拿着手绢使劲擦拭,可这些油渍哪里是擦就能弄干净的,心中大急,大声喝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宫女拿着托盘立在一边并不回话。
“哟?想不到这台上唱的热闹,这台下也不闲着。笙阳妹妹不在前面看戏,在这里唱的是哪一出?”我心里一沉,正主上场了!见翡钰身后跟着两个妈妈款款向我走来,其中一个正是当日被我和凌旸教训的李妈妈。躲在灵犀殿休养了一个多月,脸上的伤虽好了大半,还是可见那斑驳的伤痕,两颊颜色也呈现出褐色,不知口中牙齿还剩了几颗。
我不言语,只强装镇定地看着翡钰。她们想必是盯了好久,瞅准了我落单的这个空要好好整治我呢!若是真跟她们闹将起来,瞅着那两个妇人身强体壮的样儿,我必是要吃亏,只得先忍着,等苜蓿出来。
“呀,”翡钰故作惊讶地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个奴才这么不小心?瞧把我们十五帝姬弄的。连这身新衣服都弄污了,可惜可惜,还没穿两天呢!”又侧过头去掩口轻笑,好似压低了声音,偏偏又能让我听到的音量,“这身装扮还真像个乞丐婆,倒也真是配啊!”
母妃辛辛苦苦熬了几个晚上才帮我做成的衣服,想想她看我穿上这身衣服时满足的笑容,仿佛全天下的幸福都在我身上了。我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几乎都要掉眼泪了,又生生忍住,丢人不丢份儿。我怎能让翡钰她们看了笑话去?
我恨恨地盯着翡钰,倒把她给吓了一跳,又轻蔑地瞄我一眼,“不就一件破袄子吗?瞧她那样,果然是乞丐婆,没见过世面。”忽又想起了什么,恶意地扬起嘴角,向我笑道:“看看我们十五帝姬脸都要气歪了,真真有趣。你们这群奴才有点儿眼力见没有?还不去帮帝姬弄弄干净?”
“是。”两个妈妈答应着,一个架住了我的双手,我拼命挣扎不脱,一下子被摔到了地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盆凉水“哗”的一下,把我从头到尾浇个了透湿。一月的天正是气温极低的时候,那些冰凉的水顺着我的脖颈流进内衫,把衣服湿嗒嗒地粘在身上。暴露在外的脖子被风一吹,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的嘴唇也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索性咬紧了嘴唇。
翡钰终于“哈哈”的笑了出来,装作责备的样子:“让你们服侍帝姬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下可成了落汤鸡了。”说完,又趾高气扬地走近我,道“你指望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的人你都敢打?以为有辰哥哥拦着,这事儿就揭过去了吗?我告诉你,今天是给你点教训!这事儿没完呢!”说完,便像看垃圾似的嫌弃地瞪了我一眼,“以后你少在我面前出现,哼!”转身就要走。
“慢着,”我缓缓站起身来,心里越寒语气越平静。觉得周围一切好似被突然放空了,眼里只剩下翡钰的面孔。我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一步一步慢慢向她走近。
“你、你要干嘛?”翡钰惊慌失措,急急向后退去。
发间滴落的水珠从我的脸颊滑过,浸了凉水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我努力挺直了身子,扬起嘴角,一字一顿的说:“翡钰帝姬,说得正是!这、件、事、还、没、完!”耳畔隐隐听见苜蓿在喊着我的名字,渐渐靠近。我努力绽开一个微笑,扭头向湖边紧跑几步,一跃而下。
“噗通”一声,掉进湖里。冰凉的湖水一下子漫过我的头,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进我的身体,冷得几乎让人闭过气去。听见湖边翡钰几个的惊呼声,还有苜蓿撕心裂肺的叫喊:“来人啦!帝姬落水啦!”
我原本并不慌张,再怎么也是学过几年游泳的人,不然我也不会这样拿自己的命去赌。可是,这厚厚的冬装还套在身上,棉袄里吸饱了水,重量极大,慢慢拖着我向下坠去。我一情急,倒呛了两口水,眼前一下子有点发黑,立刻闭住气。扑腾了几下,感觉身子越来越重,胸腔里的空气似是要消失殆尽了,意识渐渐远离了我,耳边只有嗡嗡的声音,隐约还有苜蓿的哭声,很远很远……
恍惚之间,感觉到一个软软暖暖的东西贴在了我的唇上,一口空气被度了进来。胸腔里闷闷的桎梏稍稍缓解了一点,那东西便立刻离开了我的嘴唇。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箍住了我,慢慢向上浮去,被抱上了岸,立刻有人递来斗篷什么的,把我冰凉透湿的身子裹了起来。有人在我的肚子上狠狠按了几下,一阵难受迫得我吐出几口水来,才略感觉活过来了。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眼前的焦距也有点模糊,只听得耳边嘈杂喧闹的声音。
“笙阳,笙阳,你怎么样?你别吓母妃。”仪母妃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冰凉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脸,带着颤抖。我想要抬手安慰她,却始终没有气力了。
似是有一个威严的声音在问“帝姬怎么样了?”
“笙阳暂无大碍,呼吸顺过来了。只是湖水寒冷,有受了惊,现在似乎没醒过来呢!”凌旸的声音在我的面前响起,说话时胸腔的震动让我的胸口微微发麻。接着便感觉到我从一个怀抱转移到了另一个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
苜蓿抽抽搭搭带着哭腔:“帝姬今日不适,让奴婢告知仪妃娘娘一声。可等奴婢一回来,就看见十五帝姬已经掉进水里了。翡钰帝姬和两个妈妈只在旁边看着。”
靠在一个温暖的怀里,虽然还没有力气动弹,我的意识渐渐清明了过来。听着苜蓿这话,想这倒没亏了我平日疼她,的确是有些小聪明的。
估计是见大家的目光看向了她,翡钰急急分辩道:“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怎么可能?”苜蓿的语气里含着悲愤,“我们帝姬自小就怕水,从来也不曾入过水。这众位娘娘又应该略有所知的。她怎么可能自己跳进水里,不要命了吗?”
“咚咚”两个磕头声,“望太后娘娘明鉴,为我们帝姬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