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正们听得此言,额头上噌噌地直冒汗,肯定不知腹谤了顺昭仪多少次,非要把自己扯下水,但还不得不上前解释:“这方子里确实没有两位主子中的毒性,不过是茵陈、丹参、车前子、甘草一类疏肝利胆、清利湿热的东西。草药也是极为常见的,只是……”话锋微妙的一转,“药方虽没有问题,但煎药后经了哪些人的手,我们就无法得知了……”
干干净净就想撇清与太医院相关的责任,凌帝微微看了医正一眼,也不说什么,直接吩咐下去,命人将熬制完的药渣呈上来,当面检点。
经过一番细致的检查之后,太医毕恭毕敬地回话,脸上遮掩不住的是一抹放松的神情:“回圣上,臣已仔细检查过药方,确实没有一点异状。请圣上定夺。”
顺昭仪也大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人也不由自主地瘫软下来,但还勉力支持着向凌帝太后哭诉。
顾羽舟也依偎在一个宫女身上,幽幽开口:“臣妾也相信姐姐的人品,她绝对是一片好意,否则臣妾也不会让两个孩子服用的。”我在心底暗自冷笑,刚刚也不见你说相信顺昭仪的人品啊,只等她受了冤枉委屈之后,才如此说,是要故意借她的怒意吗?
顺昭仪也连连点头:“我和韵妹妹向来亲近,此番她得子,我更是比任何人都要高兴,怎可能去加害她的孩子?想必是有人嫉妒,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还把脏水向我身上泼。”
一时间,各人都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四下望望,没有人敢先做出什么反应,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和这件事情担上什么关系。
太后威严地看一圈周围的人等,嘴角抿起一个威慑的弧度:“当真瞧着我年岁大了,无力管辖这后宫了?既然敢这般作怪,那最好也要有胆子来受着。这件事情,我和皇帝绝对不会姑息!!”说着,站起身来,我急忙站在身边扶起她。
回到宁寿宫,太后的脸色已经不似开始那样铁青了。想来,太后与那样刚出生的一个孩子能有多少的感情呢?何况,这只是一个小帝姬,让她气愤的只怕是那只敢在背后动作的手吧!
“笙阳,我这几年可当真是过惯了安逸日子?”太后颇有些自嘲地对我说,“人老了,整天在一群孙儿孙女里凑趣,总想着不会有什么大的事情,倒真是忘了后宫是个怎样的世界了。”
我轻走到太后面前,为她拿拿肩,“皇祖母,这宫里一向有您坐镇,平安得很,这次的事情……”
太后拍拍我的手:“你也不必安慰我,这次,也该是时候在宫里敲敲警钟了,不然,人家还真当我这个太后老糊涂了,只混吃等死呢!!”
既然太后和凌帝存了心要查清此事,办事的效率也自然非一般之事可比拟,不出三日,太后便传了一众有头有脸的妃嫔在宁寿宫候着听审。虽然太后并没有很避忌着我,但为了仪母妃我也要主动避嫌,并没有参与到其中。如今听得此事有了结论,也颇为好奇这事情的起因经过。
当然,更为好奇的就是离白鹫的手段了。
顾羽舟还是一副受过重创后病恹恹的美人样子,当然,那个母亲能在丧子三天后就能够精神焕发神采飞扬,即使这个丧子原本就在她的预料之中。顺昭仪似乎是为了身体力行地表示她与顾羽舟的亲密,以粉碎他人的猜忌,更是一直陪同在旁,照顾“羸弱的”韵昭仪。
人差不多都在殿里聚齐了,太后才从内室走出来,虽然气色不算太好,但是精神还足,她抬眼环视一周,众人立刻鸦雀无声了。“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开始吧!”
涟晚宣上一名太医,“你且把帝姬殿下中毒的情况再向大家说说。”
“是,”太医诺诺应道,“两位主子所中的毒正是一钩吻之毒。只是帝姬所中的药性更为猛烈,这才不治身亡的。这一钩吻却是产于西朗国境内的,偶尔能作药用,但在我丰国却是不常见的的。”
太后略点一点头,又朝涟晚说:“这几日你也都是在一边的,你且把事情都说来吧,我也省得点精神。”
“既然这毒在丰国境内难得一见,宫里各人想要拿到这些违禁之物,少不得要通过宫外。而在这半月以来,和宫外有过接触的妃嫔不过数人。”涟晚抬眼朝妃嫔中扫去,几个妃子脸上明显的有些局促不安。
“但是,各位带入宫来的东西都是经过抄点,没有违例的方才给带入宫中,只有一位——熔妃娘娘!”所有目光都聚集在熔妃身上,有的了然,有的讶异,有的眼中还带了不屑。
熔妃冷笑一声:“涟晚姑姑,这是何意?我母亲确实进过宫一次,不过是我想念家中,带些家常点心来看看我,可也是违例的?姑姑这样的意思,竟是我托母亲带了毒药进宫不成?”
“奴婢不敢,”涟晚依旧不卑不亢,“不过娘娘入宫年岁也不算短了,应该知道所有入宫之物都要经过例行的抄检,何故独独就漏了冯相夫人呢?”
底下窃窃私语起来,谁人不知以冯相在朝堂上的地位,熔妃在宫里的地位,这些所谓的例行公事就仅仅是例行而已,偏偏今日太后要以这个发难,她也无法。承认例行放水,便是他们恃宠而骄,无视宫规;不承认,便是包藏祸心,有所图谋。
“这、这我怎么知道?大概是侍卫们疏忽了。”
太后也不气恼,甚至还带着些和煦的笑意:“便是侍卫们疏忽了也是常有的事,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这到底带的是什么东西,你可能交代清楚?”
熔妃原见太后如此,还略送了一口气,只听了后半截的话,精神又紧张起来了,支支吾吾“不过就是些许吃食,没什么特别的。”
“想来是熔妃你事多健忘了,难为你还挺着个肚子,也不便劳烦你了。涟晚,带几个嬷嬷去灵犀殿,给我好好看清楚冯夫人带来的是哪一国的好吃食!!”太后威严地发令,显然胸有成竹,竟丝毫不在意熔妃的反应。
熔妃苍白了脸:“太后娘娘,我又犯了什么错处?竟要如此大动干戈,行搜宫之事?”
“好、好、好!”太后一连三个好字,“你还真当哀家老眼昏花了?我眼见着你在宫里越来越嚣张跋扈,还只当你能自己懂得吃亏了就收敛,想不到你见着韵昭仪诞子,竟然狠绝至此。你也是一个当母亲的人了,竟能做出这般行径,也难怪翡钰一向糊涂!!”
看来太后是存心有了整治她的心,也不待她进行辩解,便掷出一方肚兜,冷笑道,“今日医正在乳母身上也发现了一钩吻的毒,不知你作何解释?这还幸是顺昭仪的一碗药,带出了事情的始末,若不是如此,只怕两个孩子都会逐渐变成痴呆之人,慢慢心衰致死。”
原来竟是这样!!
有人将乳母的肚兜每次浸泡在掺有一钩吻的水里,肚兜上沾染的毒性就随着每日乳母喂奶,自然就带给了两个孩子。虽然每天沾染的不算多,但是日子一长,毒性在体内囤积,便会有心衰而亡的一天。那是早就毒性入骨,无药可医了。只是这顺昭仪的药是怎么一回事?
顺昭仪看似也有些惶恐,“太后娘娘,我的药并不曾有什么问题啊?”
太后瞥她一眼,“药中有一味人参,向来又增强药性的作用,只是这增强的不只是有药性,两个孩子身上的毒性也同样被激发扩大了几十倍,这才显出症状来。也幸好啊,”太后感叹道,“老十一向来调皮不肯多服药,便吃得少才不曾有大事。只可怜小帝姬那么乖顺,就白白丢了性命……”
又狠厉地朝熔妃一瞪眼:“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稚子何辜?你担心韵昭仪的儿子威胁到你的地位,竟然为了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熔妃此时反而冷静了下来,反问道:“太后娘娘如何就肯定是我做的呢?要说想要争宠,在座的什么人没有这份心,又有多少人不盼着十一殿下出事?”
“哼!你知当别人心肠都同你一般歹毒呢?”顺昭仪没好气地说道。
太后并不反驳,“便是别人都有这份心,也未必又熔妃你这份便当啊!多年来,你在宫里也安插了不少人手啊!我竟不知道,连浣衣局的小太监也和你有旧啊!”
熔妃皱着眉,强辩道:“太后娘娘,我不过是常体恤下人罢了,若要说是哪个小太监与我有旧,我竟是自己也不记得了。更何况,浣衣局向来劳苦利薄,若有人使些个小钱收买了来陷害我也不是不可能的啊!”
“更何况,太后娘娘,我也是一个母亲,也正是身怀六甲之时。母亲离开孩子的痛,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感同身受,那么我怎么可能下手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呢?”说着,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却让我不禁想要啧啧称赞,果然是实力演技派的啊!
太后似乎也有所疑虑,一时只考究地望着她。偌大的殿里只听得她浅浅的啜泣声。
“感同身受,你这张嘴也好意思说出这样的字眼!!”凌帝勃然的怒气从殿门口传来,“呸!母亲,你真是脏了这个词!!你个贱人!证据确凿,竟然还敢狡辩!”
“圣上,”熔妃原听到凌帝的声音,惊喜地回头,却见得形势急转直下,忙梨花带雨的用疑问的眼光迎上凌帝,“臣妾委实是冤枉的。”
“啪”的一声,凌帝一个耳光将熔妃掀翻在地,不仅是熔妃自己,连在场的所有妃嫔都愣住了,要知道熔妃盛宠多年,如今这般想来是真正无法翻身了。不待熔妃反应过来,凌帝又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用手紧紧丈量着她脖子的长度。
那美丽纤长的脖子几乎就要折断似的,熔妃也全不见了平日的美丽优雅,像只濒死的牲口一样,挥舞着四肢挣扎,直视着挣扎也渐渐微弱了起来。
凌帝的怒气显而易见,没有人敢当然也不想去触碰这团怒火,眼看熔妃就要奄奄一息了。太后才开了口:“皇上,可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凌帝愤然将熔妃往地上一丢,仿佛那是什么肮脏的垃圾,而不是一个与他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子。熔妃也就软趴趴地瘫倒在地,气若游丝,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的成了。
“回母后的话,儿臣是刚下的早朝,正往这边赶来,碰到的涟晚,这才知道从这贱人宫里经搜出了这样一封信。若不是如此,我竟不知道她是如此狠毒的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会放过。更何况是其他人的孩子呢?”
我一下子了然了,原来熔妃怕被人见到的、冯夫人夹带的,竟是这封信——一封绝对能将她置于死地的信!!
太后拿过涟晚呈上的信一看,怒极反笑:“好,好个熔妃,竟是将哀家和皇上全都当做猴子在耍呢!什么丧子之痛,演的可真逼真啊!我也是糊涂了,这好好一个提皇子问诊的医正,怎么说回乡就回乡了?原来是有这一茬在里面!好,当真是好啊!”
我眼帘暗垂,离白鹫的手段当真是高明,在我和熔妃的相互倾轧中,他却是不费一丝一毫,坐收渔人之利。以医正的事和熔妃达成协议,设计了我;同时得到了医正的冯相必然要向熔妃传达消息,又借此契机,扳倒熔妃,达成我的要求。如此一石二鸟,让我不禁背后冒起阵阵寒意,这样的人,我当真能从他手里逃掉吗?
“那么,这个人要如何处置?”
凌帝鄙夷地看了地上那一摊一眼:“心肠歹毒、手扼亲子,这个贱人,先把她关押起来,等到诞下孩子,立刻问斩!”不等其他人说些什么,又吩咐道,“不许任何人见她,传递消息。翡钰帝姬也给我禁足灵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