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至那天，凌帝许我的盛大的庆生宴也没有落空，到底是皇帝下了令的，又有太后在一边看着。这庆生办得着实隆重，加上刚刚打了胜仗，宫里上下一片都喜气洋洋的，眼看着倒比几个帝姬的整生辰还要再热闹些。还特为搭起了戏台，请了帝都有名的一个班子来唱着，我虽听不太懂那玩意儿，见太后喜欢，也就多点了几处热闹的玩笑戏，果然太后看得更是欢喜。
前有太后凌帝坐镇，宫里谁人不来凑趣，便是捞不着在庆生宴上落座的，也巴巴地赶着把礼物送来了晌汀殿。宫里这些人惯常见风使舵，如今见我风头正健，一个个都是出手不薄，我倒因此很是发了笔财。
像妘奺他们一向与我亲厚的人除了在惯例的礼上，还特意动了心思送一些巧物。妘奺送了她自己亲手制作的一套首饰珠串，虽然不甚名贵但难为的是细致的手工。容羿送了一方印章，上面雕刻着我的名字。而晌汀殿的上下，不论贵贱，也都有些自己制作的手工。那个夷赫的三王子离白鷲也送来了一份礼物，却是一套难得一见的书法大家的珍品，在尚书的丰国，那这去换两栋三径大宅也不是难事。我觉得有些诧异，我和他可远没有这样的交情，转念一想，必是他做了功课，知道我先下得宠，所以以书探路来了，因此只略加推辞便收下了礼物。
我折腾一天，脸都酸痛了。没办法，不管人家是不是真心来祝寿的，好歹算是客，看在礼物的份上也得笑脸迎人不是？再加上那熙熙攘攘的锣鼓声、依依呀呀完全听不明白的唱腔，我倒忙得有些昏昏沉沉了。晚宴中，凌帝和太后都颇有兴致地出席了，对一个帝姬来说，算是莫大的荣宠了。
凌帝和太后自然是坐于最高位了，凌帝向我挥手示意我坐到前面来。我忙推辞：“这里这么多位母妃在前，笙阳哪里能逾越了。”
太后也温和道：“不相干的，今日你是寿星，你最大，谁也越不过你去。”我依言上前落座，只可惜，熔妃怀孕已七月有余，十分注重修养，对这类事情也不太参加了。不然，我真想看看她现在的脸色。
一边的妃子们也十分会看眼色行事，见凌帝太后如此待我，连忙投其所好来。
“臣妾看来，十五帝姬确实是个才貌双全的人才啊！这人长得跟青葱似的，连脾气秉性也好得没话说。”
“姐姐说的正是呢！我看呀，十五帝姬必是个有造化的。边关的喜讯，和帝姬这生辰是连着来的，可知是天降祥瑞，早有预告的。”
“所以我常对我们家小十九说啊，要多和笙阳姐姐学习。”
“哈哈哈，”凌帝龙心大悦笑道，“老十五，你倒是蛮受众位娘娘的喜欢的嘛！”
我抿嘴笑了：“不过是各位母妃抬爱罢了，笙阳可愧不敢当。”
坐在下首第一的宁妃说道：“听圣上和众位姐妹这样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十五帝姬也十三岁了，算是个半大人，再过几年也要及蓖了。如今还没有封号，为了避忌姑娘的闺名，总让下人叫着十五帝姬也不太雅观啊！”
凌帝沉吟：“这倒也是，是我忽略了。还是宁妃想得细致啊！”宁妃听得夸奖，脸上微微一笑，很是恬淡。
“这、这起个什么封号好呢？”凌帝开始思忖，“那些呈上来的婉啊，淑啊，惠啊，也太过俗气，还配不上我们笙阳呢！对了，云清星粲然，粲然怎么样？鲜明又美好。笙阳你可喜欢？”
我走出座位，认真地施礼：“笙阳谢父皇赐号。”说罢，抬头给他真正的“粲然”一笑。
酒过三巡，因着这赐号之喜，我也被几个姊妹好好的灌了几杯，自觉脸色也渐渐红了，忙让苜蓿舀来一盅热汤，才微微把酒意压了下去。见我已经自己喝了酒，那几个倒是颇觉满意，也渐渐散了且去听戏。我寻了个眼错，偷偷溜了出来，正碰见凌旸。这家伙，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既不见他人影，也不见礼物。
我一见他，嘴角忍不住一丝笑意，立马直直向他伸出手来。
他有些错愕：“做什么？”
“礼物啊，”我瞪圆了眼睛，“我们堂堂辰亲王不会是想赖账吧？”
他无奈地看我一眼，桃花眼里却盛满了笑意：“堂堂帝姬却这么财迷，真是可悲！放心，自然少不了你的礼物。一会儿就给你。”
我满意点点头，并没有把手缩回来，依然摊开着。
“还有什么？”
“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皱了皱鼻子，表示不满，“我可记得某人说过要带夷赫的珠串来给我做嫁妆的，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他哈哈地笑了起来，“这你倒记得牢！我当然准备好了，但既然是做嫁妆的，自然是要等你出嫁那天再给你了。”
我鄙视地瞪他，哼，早给晚给不都一样，死凌旸，你就食言而肥吧，肥死你！！！
“笙阳这么急着要，”他脸上有带上了那可恶的揶揄的笑，虽然还是很好看，“可是你急着要嫁人了？”
我脸红气恼起来，转过身去跺脚：“胡说八道，不给就不给，我还不稀罕呢！”
他走到我的身边来，正面对着我，脸上换了沉静温柔的神色，似是和平日有些不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入我的眼中，我的心不由得漏跳了半拍。“笙阳”他轻声唤我，声音太过亲昵温柔，让人忍不住地脸上有一些发热。
“嗯？”我的声音也不受控制得变得轻柔，听起来倒有些像是一声嘤咛。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似是要讲什么，终于“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手掌来蹂躏我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发顶，“我们小笙阳恨嫁害羞的模样还真是可爱呐！”
我垂下眼，深深地吸了三口气，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在心底默默念叨几遍，不然我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流血事件。发誓我今天一定不要再理他了，狠狠地朝他一龇牙，转身要走。
却被他一把拉住，“怎么？生气了？”他陪着笑说，“好了好了，不逗你生气了。走，看看哥哥特意为你准备的生辰宴去。我们自己体己可绝对比那些场面上的要好得多了！”不由分说便拉着我走了。
夜凉似水，周围静悄悄的，因为是冬天连虫鸣都不曾听得，只有我们脚下簌簌踩上枯草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我颇为不解地望望他，他也不看我就道：“马上到了！”
忽然过了两株芭蕉，便见到一片海棠树上开满了娇艳的海棠花，或纯白或艳红，小七玲珑，姿态优美，叶色娇嫩光亮，花繁酣火，蕊密攒星。白的仿佛以冰玉为肌骨，谪然似仙；红的千重晕绯，“虽艳无俗姿，太皇真富贵”。最令人惊奇的是，从这一片树中源源不断地散发出一股冷香，香雾结绀，只觉得胸膛有一股甜甜之意。
我曾盗版张爱玲跟凌旸说过，我有两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这三恨红楼未完就算了吧，这个时代哪里来的红楼。没想到凌旸竟然记住了，还当真弄出了这幽香的海棠。
我喜出望外地朝他笑着“这股香气闻着甚是清冷，倒不像我们平时香薰里掩不了的那股子烟火气。这是怎么做的？”
“偏你喜欢追究过程。”凌旸抚了抚下巴，“为了我们笙阳的两大恨事，我可是下足了血本呢！这每一朵花上我都命人滴上了进贡的冷香花露，自然不是一般熏炉比得了的了。”
我有些目瞪口呆，这里的花朵少说也有好几百朵，便是每朵花上只滴一点香露，也足足要耗费不少瓶呢！这里的蒸馏提取技术自然是比不上现代，这香露可算是精贵东西，寻常百姓家里根本见不着，便是宫里虽有，也不是人人都能摸得着的。而他竟然用这来点在花上，也太过奢侈了吧！真真是个败家子！弄得我都为他心疼钱了。
“那还有一样呢？”我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大神，你不会连杂交鲫鱼这么高端的技术也能复制出来吧！要是真能，那你绝对是穿来的，我不是了！
“过来这边坐。”我这才发现海棠树从边的石桌上早已摆放好了一桌菜肴，还酽酽的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才弄好的。原来他今天一直没出现就是在为我准备这份独特而珍贵的生辰礼物啊，我不由得眼眶微湿：“这都是你准备的？”
他想了想：“那倒不是，我也不会做菜，是想了法子，让小福头照着做的。香露也是下人点的。”
我忍不住额角要冒出三条黑线，旸美人也太不会哄女孩子了，平时也没见你是这么实诚的孩子啊！我举起筷子，歪头向他：“这鲫鱼果真没有刺？”
“那是自然，你且尝尝。”凌旸亲自夹了一筷子送到我的唇边。我有些不好意思，微红了脸，还是一张口接住了。在口中细细咀嚼，肉质鲜美滑嫩，果然不见一根细刺，味道鲜香……鲜香中怎么带着点豆腥味？
“这不是鲫鱼？”我惊叹道，难道这就是如同豆制品做出的“素鸡”“素烧鹅”一样，新发明出的“素鱼”？从外观上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味道也完全秉承着鱼的鲜香。
“你嘴还真是敏锐啊！小福头这道菜以假乱真的功夫可是连我也发现不了破绽啊！你还当真是难养啊！”凌旸把酒杯送到唇边浅酌，侧身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显得更加慵懒。
女孩子谁都曾经有过一个公主梦，不是为了享受奢华的物质，别人的毕恭毕敬，更只为了有人能够把自己当做公主一样疼爱，把自己放在心口最柔软的角落。我虽然穿越成为帝姬，却从不曾感觉我是个公主，比起那个尊贵的称号，我倒更像是一个斗士，在深宫中为了每一点东西而与人斗心机玩权术，乐此不疲，无休无息。
我垂下头，嘴角向两边滑去，声音略微低哑：“凌旸，谢谢你！”不是为这份礼物的精贵，在我收到的礼物之中也不乏更为贵重的，而是这份心思，却是别人都不曾在我身上花费的。
原来，我平时不经意说的玩笑话，他小心地放在了心上，所以要在我生日弥补这两大恨事。一种奇妙的感觉慢慢涌出，我的心似是被渐渐放大了，感觉到胸腔里一阵激荡，似是欢喜，似是不安。
这样，真好！
凌旸斜睨着眼望着我少时，忽又笑开了，轻轻骂我一句：“笨丫头！”也不知是何意。
我也并不分辨，拿起桌上的酒杯，豪爽地说道：“来，有酒直须饮！我们什么关系，也不必整那些虚的！喝到痛快才是真的！”一杯酒就先下了肚。
本来之前就有些酒意上扬，这下喝二轮，不过才与凌旸对饮几杯，便开始觉得头有些昏昏沉沉，脸上也烧的厉害。只听对面凌旸笑道：“口气挺大，量还真是小的可怜啊！”
我一听立马再次举起杯，输人不输阵，丢人不丢份。可是这杯子怎么自己歪歪倒倒地就是扶不正呢？我抬眼望向凌旸，呵呵，我确实是有些醉了，怎么他眼里闪烁着那样奇异的光彩，仿佛水波流转一般好看，让人不禁想要伸手去触碰这谭深深的清水。
而我也却是这样做了，感觉有双大手拉住了我，我便趁机有些软绵绵的倒在了桌子上，意识有些离我远去了，恍惚间听到凌旸晴朗的声音在念着什么，“美人既醉……朱颜酡些……娭光眇视，目曾波些……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最后一点感觉是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覆上了我的额头，轻轻的摩挲着，我便彻底陷入了沉沉的黑甜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