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确实是个少见的寒冬，刚过了小雪，温度已经骤降了不少，连宫里引入的湖水都给冻住了。但是无论是晌汀殿，还是凌帝那里都丝毫没有被寒冬影响了，热火朝天地忙碌，更胜平日几分。
晌汀殿自然是为了我即将到来的生辰了，而凌帝那里的忙碌越发说明了这场打了四个多月的战事即将接近尾声了。夷赫地处偏西，自然没有丰国的富饶。如今这场战争理事四月之久，想必已经耗费不少物资。更兼现在是百年不遇的一个大寒冬，即使是我们，也只是能够勉力支持。自古战争便是消耗巨大的项目，可以生生拖垮一个国家，想必夷赫的百姓们也在苦熬着。拼起耗费来，我们倒渐渐把战事的主动权给掌握了，现在最好的结局就是夷赫臣服。若夷赫的君王真的是穷兵黩武之徒，那自然没话说，到最后至多是我们一场惨胜；若他还有点仁人爱民之心，战事休期也指日可待了。
我坐在床前，翻弄着芷萱绣的一副红梅傲雪图，苜蓿带着一身的寒意走进内屋。也不知道刚才去哪里疯了，双手冷的直抄在衣襟下面，冻得脸上升火，鼻头、脸颊和耳郭都红通通的，像是个村野的小姑娘。
我笑她：“哪儿去了？冻得猴猴的回来，看你冻坏了手，以后拿不得针了，樱汐姑姑定把你调到外面做粗活去。”
她笑嘻嘻地，一点儿也不害怕的样子：“不是还有帝姬疼我嘛！”
我斜斜翻了她一眼，一向想着在深宫中难得有她这脾气秉性的孩子，难免多有担待，这些日子确实太偏心这丫头了，改日还得好好调教调教。
“帝姬，奴婢可是去打听正经消息了，”她凑近我身边，“怕是辰殿下他们能够回来过年了，说不定连帝姬您的生辰也赶得上了。”
我忙让她具体说来，原来辰亲王运筹帷幄，趁着天公作美发动突袭，断开了敌军的供给路线。夷赫终是抵挡不住骁勇善战的辰亲王连续的军事打击，拜倒在辰亲王在战场的飒爽英姿下，主动提出要和谈结束战事的请求。
好好的一段简单的话语，被苜蓿说得异常复杂，其中加入的各式各样、新意百出的对凌旸的溢美之词，让我汗颜。她还真当她的辰殿下是无所不能了？凌旸不过是一个副将而已，又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资历，前有大将军隆向隅坐镇杀敌，旁有探花郎容翰非出谋辅佐，更有千万将士的浴血奋战，倒成了凌旸一个人的独角戏了？
我不禁好笑，在深宫里这一群小宫女的眼里，她们的辰殿下只怕一颦一笑都有杀伤力，足以秒杀千军万马吧！所以才这样华丽丽的忽略其他两位大功臣，谁让他们年纪也大了，皮相也不如人呢？
我照例去宁寿宫里看望太后，刚步入厅堂，已听得里面传来了凌帝的声音。我莞尔一笑，看来这和谈之事确实是定局了，凌帝的声音可是前所未有的自豪和轻松呢！这宁寿宫足足燃了五六个炭盆，比起外面的温度，一下子倒叫人暖得要出汗了，一边的宫女忙帮我解下观音兜。
“这孩子倒真有心，这么冷的天气，还常来看看我这老婆子。”太后笑道，又向我嗔怪，“不是说天冷，不必天天巴巴的赶来了嘛！我咳嗽已好些了，别也把你折腾病了才好。”
我笑着答道：“笙阳正是怕天冷了，皇祖母这里没人陪着说话。不知皇祖母有父皇相伴，不要我了。”
太后哧哧笑道：“你们爷俩倒是一个样子。”
“笙阳，我方才正和母后说起你呢！可巧你就来了，可是有耳报神掐着点呢？”凌帝也玩笑道。
？？说我？说我什么？我眨巴着两只眼睛，表示好奇。
“冬至不是你的生辰嘛！正好边陲的战事也告一段落了，我们正是要好好乐乐的时候了。以前没能给你单独办过生辰，也是我的疏忽了，”凌帝的神情略带了点愧疚，“这次定给你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可好？”
我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的摇了摇头：“笙阳不要。”
“为何？可是在赌气？”凌帝的声音严肃起来。
“笙阳不敢，”我咬了咬嘴唇，“我自然是想领了父皇的美意的。可是我近日来看书上总说道，战事耗费巨大。我想，我们丰国固然富庶，但毕竟也打了四个月的仗，修复城池，安抚百姓，笙阳怎能在这个时候为了一己私欲……”
又抬起头来，掷地有声地说道：“笙阳虽为女子，无法上战场报国，但总能尽自己的一点力量，做些事情的。所以笙阳不要！”
话音落完，宁寿宫一片安静，连当差的宫女也不再走动。我后悔是不是演戏演得过头了，偷偷虚眼瞧向凌帝，却见他一脸的讶异之色，转而又展开成为欣慰，眼光里灼灼透出欣赏和赞许。“好！”凌帝抚掌大笑，“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呀！在这深宫之中，竟还能如此心怀天下。”
“这孩子倒真真让人称奇了！”太后也满面笑容地赞许道：“年纪虽小，心志却高，真不知仪妃是怎么教导出这样的孩子的。”
“确实如此，以前也是我忽略了她们母女。唉~~我竟然有如此一个女儿，可见是上天待我不薄啊！”
太后又向我许诺道，“你有这份心，已经比任何东西都好了。这生辰定是要办的，不能让你受了委屈。皇帝，你看可是？”
“这个自然，你也宽心，这次你的生辰啊，我单从内库调出来，替你办了。至于公库的那份帝姬生辰的份例……”凌领地转头吩咐，“布朷德，你去领了那份份例，再多支两倍，命人到宫外散去给穷人，也算全了帝姬的心意。”
“这样，你可满意了？”
我踟蹰着，福了一身“那笙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也替百姓谢谢父皇的恩典。”
在凌帝一旁落了座，听着他和太后的闲话。凌帝似乎开始格外注意起我来，也不时问问我的意见看法。说道这次的战事几近和谈阶段，太后问道：“可派了和谈的人去？”
“也不必，容翰非就是文官出身，办事也足够老成，对战事了解也深，足当重任。不过是在和谈条款细节上要再商榷磨合罢了。”
“这些事，你自然是有主张的。”太后点头，表示对她这个儿子的绝对信任。我略有些纳闷，凌帝对太后说起这些，难道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吗？正想着，突然听见凌帝问我：“笙阳，你可有什么想法？”
我略微一沉吟，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因此问道：“父皇，不知道这和谈为的是什么？”
“呵呵，你毕竟还小，不知道也不为奇啊！”凌帝扮演起“知心爸爸”来给我解惑，“和谈嘛，自然一是为了降低战事带来的损失，二是要约定和平，还复一个安定河山啊！”
“哦，我知道了，就是让他们赔偿战争损失还有要保证不再侵扰我大丰子民，是吧？”
凌帝给我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但是，母妃说现今夷赫的年景好似不太好啊！连一向特产的皮子也没多少，他们那什么赔我们啊？”
“这就是那些胰子们要烦的事儿了，便是一时给不出，也可以增加到以后每年的岁贡里啊！”
难怪夷赫要反呢！这样的赋税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活都活不了，自然要不怕死地起来拼一拼了。你不知道把鸡养肥了再宰杀吗？这些话自然不能告之凌帝了，只好憋了下去，又问道：“那我们怎么知道那些胰子们会不会守信用呢？他们要是在协议之后耍赖皮怎么办啊？”
“以我堂堂大丰威仪，他们敢？”凌帝一瞪眼睛，似乎人家就真的怕了一般，“还有我们十万精兵，就等着被踏平吧！”
我腹谤，真这么厉害人家这次还会反吗？反了你就直接踏平夷赫嘛，还何谈个什么劲，一了百了，以绝后患啊！
我装作若有所思的模样，“要是他们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给了我们就好了，以后他们若是心有不轨了，也得要投鼠忌器一下。”
“你这孩子倒确实有些巧思呢！”凌帝赞道，“这倒提醒了我一件事儿了。多读些书确实是不错的，你平日在供书局若有什么疑惑，也可常常来问问我。你年纪这般小就能够……，唉~~你若为男子……可惜啊~~”
“笙阳固然是好，可其他几个皇子也不差啊，老二宽厚，老三稳健，老四体弱就不必多说了，不然也是个好手。就是老五凌旸，平日里虽看着孟浪些，担起事来也还是有板有眼的，这不初次出征就打了胜仗回来，倒平了那些人的口舌。便是剩下的几个还未长成的，看着也是极为聪明俊秀的。皇帝，何愁之有啊？”
“话虽如此……”
我眼见他们要讨论起接近立嗣的问题来了，忙找了接口辞别了出来，自古嗣位伴随着杀戮与背叛，这些皇家禁忌我还是远离了好。我只是想在安全的界限内，尽可能地过上好日子，还不想把自己的性命给搭了进去。吕不韦那种投资的眼光和气魄，我自问是没有的，又不像穿越到已知的时代可以把握住未来的脉搏。
不过，看似太后对凌旸还是比较满意的，可惜凌旸根本就对帝位不曾上心。三殿下凌晖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够抓住机会做掉凌旸，反而让他立起了名声，建了军功，想是要气得牙痒痒了吧！
回到晌汀殿，我还是修书一封，大致讲述了赔偿条款还可以以其他的形式取得，比如说来往经商权，对夷赫矿产的采摘权，对外出口茶盐的优先经营权等，而且可以获得更大的收益。基本上就是把八国联军对我们做过的事又附加到夷赫身上。但至于到底夷赫会答应多少，就要看他们具体的谈判了。
我不过是不想让凌帝把夷赫一下子逼到绝路上，让他们干脆铁了心反到底。就像是被绳子套住脖子快要窒息死掉的人，稍微松开一些，即使知道吸入的空气也是有毒的，但还是会忍不住要多吸几口。而这，正好是我们谋取更大利益的契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