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当然很难置信。
今日上午,得知马子巍居然早就偷偷找上秦家庄做靠山之后,他便瞬间明白,这人是他完全掌控马家最大的阻碍。
所以,他因事制宜,立刻想出一个狠招,先是以马子巍泄露马家机密为由逮住他,进行一番严刑拷打,将他打个半身不遂。
给他营造一种想活活打死他的假象,然后,教那几个守卫演一场戏舍生救主的好戏码,助他顺利逃脱马家。
这样一来,便可以安马子巍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还能佐证他泄露马家机密的事。
接下来就好办了,让一路尾随的子禄带人将马子巍偷偷一刀砍死便是。
如此,这颗钉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拔除掉,而且还不会给马家支持马子巍的人落下口实,毕竟他是畏罪潜逃,又死在外面。
这个周密计划最易出现差错的前面两步,都已按照设想发生,然而,柳成万万没想到的是,最简单的一步,杀一个身受重伤毫且无反抗之力的人,却翻了船。
追杀者死的死,逃的逃,被追杀者,浑身是伤的人竟然活得好好的,能走路,能说会道。
见到马子巍还有气力帮着秦舒玉质问自己,柳成的眉心已皱成“川”字,心中五味杂陈,此时他大概能猜到这最后一步为何失败。
定是子禄对马子巍的仇恨太深,所以,他带人追击之时,麻痹大意,为泄愤,便玩起了“猫捉老鼠”的猎杀游戏。
而当他玩够了,气出了,想结束这场游戏的时候,秦舒玉突然插手进来,杀了子禄,救走马子巍。
所以,柳成此时对马子禄当真是痛心与悔恨交加,因其惨死而痛心,因其眼高手低、蒙昧无知的性子而悔不该当初让他来追杀马子巍。
但柳成能在马家蛰伏这么多年,心性已足够稳定与深沉,他的头脑尤是清醒无比。
他看着凝注着马子巍,嗤笑道:“师父当然难以置信,师父想不通,畏罪潜逃的徒弟怎么还有脸堂而皇之坐在这大堂里。”
马子巍道:“畏罪?”
他冷着双眸,笑道:“未请教师父,徒弟何罪之有?”
柳成手指向秦舒玉,道:“出卖马家机密,和秦家庄狼狈为奸,妄图颠覆马家,其罪一。联合外人,迫害兄弟、马家子弟的性命,其罪二。”
他眼中寒光一闪,盯着马子巍道:“每一条罪名都足以让你在这众马家子弟面前抬不起头来,而你竟然毫无悔意。”
马子巍却没有直接回答,却是转头看向秦舒玉,轻声问道:“秦少爷,你说这天底下的师傅在教徒弟时,是不是都会选择留一手。”
秦舒玉挑了挑眉,先是一愣,心道子巍兄为何会问自己这么一个奇怪的问题,忽地,他心中一动,很快想到这柳成所说完全是反咬一口。
此时,他知晓了马子巍这么问的用意,便咧嘴笑道:“应该是吧,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马子巍点头看向柳成怪笑道:“难怪,我说我怎么拜师学艺这么多年,却连师傅颠倒是非黑白的本事一成都没学会。”
噗!
听得这两个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原本都在揪心等着马子巍回应柳成问题的马家子弟们,有人已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自家大少爷这么一说,不仅表明了他的态度,让自己等人的心稍微放宽了一些,又拐着弯骂了柳成。
不过,当他们看到脸色越来越黑的柳成和青狼时,那些忍俊不禁的人已用手捂住嘴,强忍着笑意。
毕竟,如今的柳成和青狼可不能得罪太狠。
马明的眼神里满是欣慰之光,他的孩子虽不及旁边的秦舒玉那般耀眼,但却可以让后者心甘情愿和他配合。
这足以证明,他同样很优秀。
柳成的方脸阴沉如水,道:“为师倒是想听听,有何处是冤枉了徒弟你。”
马子巍问道:“师傅说徒弟与秦家庄狼狈为奸,妄图颠覆马家,证据又何在?”
柳成寒声质问道:“凭你频繁与秦家庄接触,凭你躲在账房里和秦舒玉利用雨燕书信往来。”
马子巍道:“那师傅又如何断定我泄露了马家机密,莫非师傅是看到了我寄给秦少爷的信中内容?”
柳成道:“你隐藏得这么好,为师如何能看得到?”
他话音忽地一转,道:“可子禄少爷今日抓了你之后,你却要逃,而不是留在马家据理力争,这不是心虚,还能是什么?”
马子眼神陡然冷了下来,哼道:“留在马家?据理力争?”
他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灰袍,然后三两下解开自己的衣服,指着交织着无数道狰狞鞭痕的上半身,红着眼睛,哑声道:“我倒是想留下来对质,可我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马子禄却一点机会对不给,我只要一开口说话,他就给我一鞭子,我若不逃,只怕要被他活活打死。”
嘶!
看着那一条条足有一寸宽、皮开肉绽的黑紫鞭痕,堂下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背部也仿佛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
曹山眉头一拧,忍不住大声叱道:“这下手未免太过狠毒。”
一些马家子弟也是嘎声附和道:“子禄少爷真的如此痛恨大少爷?”
“我都要怀疑这子禄少爷和大少爷到底是不是兄弟俩了。”
马明握住椅子的手背上青筋毕现,浑身止不住的颤动起来,他很想扑上去撕咬柳成,可他忍住了。
他知道自己此时如果妄动的话,必会被柳成反制,变成秦舒玉的累赘。
所以,他只能偏过头,不去看那让他觉着撕心般痛苦的场景。
见堂下众人已有同情马子巍而恨自己孩子的迹象,柳成急忙说道:“子禄少爷或许是没想到你会出卖马家,所以过于愤怒,一时之间控制不住情绪心急而已,这只能说明他心系马家,而并不能成为你潜逃的理由。”
对于柳成的强词夺理,马子巍也不生气,因为他早有预料,便整好穿好衣服,同时让自己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道:“我逃只是为了留下一条命等待对质的时机。”
柳成不屑一笑,道:“这么说你是有证据自证清白?”
他根本不信马子巍能拿得出来证据,就算他把和秦家庄来的书信、字条拿出来也没用,因为存在太多空子。
此时,马子巍充分感受到了凝血大还丹的药力之强悍,他已觉着身心都轻快了许多,便手扶椅子,尝试着站起了身。
旋即,看了一眼秦舒玉,他才转身看向众多马家子弟,大声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也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证据,就是想跟众位兄弟通报一下,近半个月来,我与秦少爷到底‘密谋’了什么事。”
说到‘密谋’二字时,他的嘴角微微撇着,语气明充满了调侃之意。
闻言,柳成微微挑眉,饶有兴致地道:“为师倒要看看你能编出什么精彩的故事。”
说着,他退回到家主之位坐下,和青狼正小声嘀咕着什么。
堂下众人的脸色也随着马子巍的话音落下立刻变红,有些兴奋起来。
一是他们看到自家大少爷能够独自站起来,便安心了不少,这说明后者的伤势已不太重,二是他们真的想知道自己敬仰的大少爷到底有没有背叛马家。
秦舒玉索性抱起了双肩,一副听书看戏的悠然模样,同时,心中不由感慨,有兄弟、朋友帮忙真好,否则,自己不知要费多少口水来说服这些马家弟子子。
而且,有些事情还是由马子巍来说更合适。
马明也悄然竖起耳朵,有些期待起来,不知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好好听过自家孩儿的说话。
马子巍轻咳两声,沉吟道:“半个多月前,马家闹出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县城的向氏庄园临时狮子大开口,向我马家索要多达七万两银子的巨额回佣。”
他将目光一一扫过顿时被众多手下指指点点而低垂着眼眸的几位管事,还有面色陡然一黑的柳成,道:“我当时非常气愤,心说那可是我马家一年近三成的收入,如果如数交付,那岂不是大伙今年就白干了么,钱全部进了向家的口袋。”
此时,雷声熄了,雨也停了,整个正厅只听得到马子巍越发高亢的声音,道:“我以为,向家对我马家提出这种傲慢、无耻近乎茹毛饮血的要求,我马家的各位管事,铁血铮铮的儿郎,又岂会同意?可万万不敢相信…”
他手紧捏拳头,不断锤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胸口,凄然笑道:“十位车队管事,十位马家的元老,尽然只有两位长辈明确表态,拒绝向家的剥削,而其他几位,还有我的师傅不是同意就是沉默,当时,我手脚冰凉,恍惚间觉得这生我、养我的地方并非马家,而是向家。”
从始至终,马子巍的眉头不见皱过一下。
听到此处,马家众子弟已是面色通红,眼眶发烫,这是被气得,县衙的王小姐和秦少爷过来查案之时,回佣的事已被证实。
当时他们也是气愤不已,在碰上其他家族子弟时,总觉得自己等人弱了他们一头,实在憋屈的紧。
如今,又见自家大少爷因此而痛心疾首,他们从前那股愤怒又从心底涌了出来。
曹山和阎吕看着另外八位头越来越低的车队管事,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而马明却是暗暗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