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已经接近崩溃,他蹲在地上,双手抱头紧贴膝盖,诸事不理,不论赌徒们如何催促、威胁。
这第十一把,打死他都不会再开盘。
虽说他继续开盘是得到了楼上大人的首肯,但输得太过离谱的话,到时还是有可能连自家亲人都不知道去哪里寻找自己的尸骨。
因为,鬼晓得这些高高在上之人会不会突然翻脸无情。
不过,很快小六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因为方柏灿已带上好几波人来到赌坊中间。
分出两波人去遣散其他赌摊上的赌徒之后,其他人都跟上方柏灿,从蹲在地上小六眼前的方向分散,将赌骰子大小这一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一众赌徒包围起来。
只留下通往赌坊门口这一条空道。
方柏灿一脚踢开毫仍无反应的小六,沉吟了一会,便抱拳逐渐看向袖口里、腹部都有些鼓胀的赌徒们,高声道:“诸位,想必大家伙今日都已赢足银两,就先请回吧,接下来,我天乐赌坊要与秦少爷谈一些重要之事,需要暂时关闭赌坊,诸位不够尽兴的话,明日请早。”
赌徒们瞬间不乐意了,对着方柏灿指指点点道:“哪有这样的,你们天乐赌坊是不是输不起?”
“对啊,平日我等输钱的时候,也不见你们关闭赌坊,好不容易赢一次,你们就演这么一出?”
“我呸!我看你们就店大欺客,输不起。”
毕竟,今日难得碰到聚财女神王君尧,跟着她赚了不少银子,他们哪肯轻易离去。
见自己客客气气跟这些赌徒们说事,换来的却是他们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丝毫不给面子。
方柏灿只觉得满脸臊热,眼敛直跳,然而,这口恶气他还只能憋着,只因他的官家身份和修为都还支撑不起他能随意欺人。
不过,一道极其沉重的声音忽地传来,帮着解他出了这口气,道:“我天乐赌坊输不输得起还轮不到你们这些市井小民来评判。”
围着赌桌的赌坊之人主动躬身让道,一位玄衣老者飘然而来,他前进的时候,没有声响,也没有正常人行走时的那种顿挫感,如幽魂一般,看不到脚。
方才还骂骂咧咧的赌徒们,此刻已无法张嘴,因为他们正咬着牙根,脸色涨得通红,身体前倾,双手掌心朝外用力地往前推着。
像是在拼命运气,抵挡身前某个正要碾压他们的物事。
显而易见,赌徒们抵挡不住,只因他们的身形正节节败退,待他们快退道赌坊门口之时。只见玄衣老者竟伸出了脚,重重斜向一踩,顿时有着一道强劲的无形风刃自其鞋尖蹿出。
噗噗!
这道风刃所过之处,一张红木赌桌瞬间滑倒在地,四方三寸粗的桌角都被斜向斩断,切口却平整光滑。
足见这道风刃的锋利程度非同小可。
若是被这道风刃砍中,这些靠前的赌徒就算大难不死,那胸前肋骨只怕至少也要断几根,这还要是在他们能及时运转灵力全力抵御的情况下。
其实,在看到那赌桌下滑的一瞬间,撤得慢的赌徒们已经意识到一种自身无法抵挡的危险即将欺身。
可他们的瞳孔却是涣散的,眼神呆滞,他们像是在等死,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心里正处在追悔莫及之中。
为何自已明明实力不济,却还要以卵击石,跟势力庞大的天乐赌坊作对,为何要如此贪得无厌。
为多赢一点小利,就红着眼睛与天乐赌坊唱反调,如今害得自己极有可能殒命当场,值吗?
如果,上天再给他们一次选择的机会,时光倒流,那自己绝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跑。
锵!
或许上天是听到了他们内心的呐喊,一柄拖着熊熊猩红烈焰的长剑,伴着一声隐约可分辨出的凰鸣之声从天而降,“噗“地一声,斩灭了那道风刃。
灵海境八重修者使出的风刃不是被分割变成两道,而是直接被湮灭,化为无形。
门口顿时摊倒在地上喘着粗气的赌徒们安然无恙,以及猩红长剑两侧,赌坊的门窗完好无损,就是最好的佐证。
王君尧已松开秦舒玉的手,身形似慢实则奇快地闪到猩红长剑面前,伸出纤纤玉手拔出深入地面一尺的长剑,拉直肆虐着血色火焰的剑锋指向玄衣老者,冷叱道:“即使他们是市井无赖,但只要是待在县城里,就没人能随意伤害他们的性命。”
此时,她手中的剑是血色的,她那双眸子里同样是血色光芒狂涌,她浑身都仿佛在燃烧一层血色火焰。
整个人透着一种明知会被无情之火烧成枯骨,看久了之后,却尤让人情不自禁深陷进去的明媚气质。
所以,赌坊的人除了那玄衣老者之外,其他人都低着头,不敢直视此刻的王君尧。包括灵海境三重的方柏灿,他也只得尽力地偏过头去。
即便是品尝过个中美妙的秦舒玉,看着此时多了一丝高贵冷艳气质的王君尧,他心里竟不可克制地生出了某种荒唐的念头。
至于是什么念头。
也只有突然别过视线,看起来有些慌张的秦舒玉自己心里清楚。
玄衣老者盯着王君尧时,浑浊的瞳孔微缩,心中有些惊骇,他这接近古稀的老者,自然不会为后辈的美色所动。
他关心的是。
第一,据方柏灿提供给他的消息,今日之前,眼前这个名为王君尧的女娃修为只有灵海境三重,而如今,修为明显已达到灵海境五重。
考虑到方柏灿没有理由、也不敢欺骗他,也就是说,一夜之间,她的修为连升了两个小境界!
第二,这个女娃的修为明明只有灵海境五重,却能后发制胜,轻而易举地拦下自己灵海境八重修者的一击,虽然他并没有使全力。
换言之,至少她的灵力品级要高出他几个档次!
第三,他是惊叹于这样的天才子弟尽然是出自于这小小的夕河县里,而且还不只一个,另外一个叫许清妜的女娃,天赋同样不可小觑。
而这两个女娃在他身侧不远处的秦舒玉崛起之前,一个虽有些名气,但也只限于县城一隅,另外一个则只是一介普通女子。
秦舒玉崛起之后,两个女娃常跟在他身边,实力、气质很快都有了质的飞跃。
简而言之,就是秦舒玉这个人大大影响了身边之人的成长,显然这种影响还是非常正面的。
这样的人往往带着强大的气运,就同于一个强大的国家拥有昌盛国运一样。
历史证明,跟这样的人作对,大都是吃力不讨好,很可能还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涛文山庄有无必要惹上这么一人?
玄衣老者不禁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他的心头。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玄衣老者脑海中瞬间闪过这诸多念头,最后还只是得出了随缘的结论,他听得王君尧所说,又抬眼望了一下外头,便嗤笑道:“姑娘冒险救了他们,他们却连一句谢谢都欠奉,只顾自己逃命,如此不通人情、不懂感恩之人,救了又有何意义?”
见王君尧身后的赌徒一个个躺在地上,气息稍微喘匀恢复一点力气之后,一声不吭翻身就狂跑开来,连秦舒玉看着都剑眉微皱,替王君尧感到不值。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与老者有着相同看法,这样的人救了等于白救,说不定,以后还会拖累更多的人。
王君尧却根本不回头看一眼,只沉声道:“我身为缉拿小队的队员,只是在尽保护县城百姓安危的职责而已,但求问心无愧。”
闻言,玄衣老者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好一句但求问心无愧,没想到这般乱世,官场里竟还有姑娘如此执正义之道之人,难得,难得啊!”
在一群人惊诧的眼神中,他收了一身气势,旋即侧身过来,看着秦舒玉,意有所指道:“秦公子果好眼力,像王姑娘这样的女子,在月神皇朝就算打着灯笼也很难找到。”
玄衣老者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变,使得王君尧手中剑上翻腾的猩红火焰猛地一滞,旋即,很快消逝,她身上燃着的一层血焰也跟着隐入身体之中。
她挑着叶眉,直愣愣地收回长剑,回到秦舒玉身边。
她很郁闷,方才还跟自己争锋相对的老者,为何眨眼间就摇身一变,逮着自己就是一顿猛夸,在情郎面前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而且,还大有要和情郎好好唠嗑的架势。
王君尧心里怪异无比地暗自嘀咕,道:“确定这老者会成为舒玉的敌人?”
有着同样疑问的还有方柏灿,他惊骇王君尧的实力已能截住涛文山庄长老一击之余,见这二人果然交上了手,他偏向一旁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那里去了。
他心里不断构想着,以王君尧的修为,必不可能敌得过长老,到时秦舒玉一定会帮忙,如此一来,就有好戏看了。
不管谁输谁赢,只要打起来,双方结仇,都是郡守府和方、向两家乐见的。
然而,哪知涛文山庄的长老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竟突兀夸起秦舒玉和王君尧来。
方柏灿的嘴角瞬间闭拢,神情愕然。
突然,他很想冲过去,一把拽住玄衣老者的衣领,指着他的糟鼻子,冷斥他:“喂!你这老不死的,这两人就是来你赌坊寻衅找事的,他们刚刚才在你这里赢走八万多两银子,这个王君尧还丝毫不给你留情面,救走了你想杀的人,你这么快就忘了?”
可这些他终究只是想想而已,除非他当真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