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赌坊庄家的小六自然第一眼就看明白了,秦舒玉此时那双漆黑眸子里透着的眼神犹如两柄迸发出强烈寒意的尖锐剑锋,使得他脸上的冷峻面容猝然凝固,浑身都变得僵硬、冰冷无比。
自己根本敌不过对方一根手指头,不要瞎逞凶,只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他僵住半晌,才不断暗暗点头,在心里叮嘱了自己好几遍。旋即轻吁一口气,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立马弯腰从钱箱中数出三千两银票置于桌上推到秦舒玉面前。
之所以不直接用手递过去,是因为此时的他,整个身心都在颤栗着,伸手递过去的话,必然丑态毕露,丢尽天乐赌坊的脸。
如此一来,那他待在赌坊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头了。
而反省过后,小六已深刻理解什么叫做言多必失,自作自受,所以,他索性闭上嘴,再度掷起骰子来。
熟悉的骰盅,熟悉的动作,输悉的声响,才让他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稳。
砰!
骰盅盖住盅底,骰子停止滚动,小六已然听出了骰盅里的点数:
二,三,五,十点小。
此时,他还是没有勇气对上秦舒玉的眼神,便率先看向王君尧,勉强笑道:“王小姐,这一把您打算买什么?”
他猜想秦舒玉反正会跟着王君尧买。
王君尧红唇微张,正想开口买小,突然,左手掌心之中又传来酥~麻之感。
自己情郎写了一个“大”字。
虽不知用意何在,她还是将银票放在“大”字上,临时改口道:“我压大,五百两。”
正如小六心中揣测,秦舒玉毫不犹豫将一叠银票压在王君尧的银票上,微笑着道:“君尧姑娘今日手气极好,我没理由不跟,一千两,压大。”
赌徒们早就做好决定,这一把跟着王家大小姐下注能赢,所以,他们争先恐后地将比之前更多的银两押在大上,整一把狠的。
这次,除去那一千五百两银票,“大”字上堆叠的银钱少说也有一千两了。
看到如此结果,最开心的当然要属小六了,他的嘴角已恢复笑意,只因这一次所有人都押大,而骰盅里的点数十成十是小,他都用不着耍手段。
这一把想来不会发生上一把的意外了。
小六心里乐呵呵的想着,旋即,嘴中照例高喊了一句道:“买定离手!”
他伸手握住骰盅,大拇指轻扣一下,才蓦地揭开骰盅,这回他都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就已自信异常的咧嘴笑道:“二,三,五,十点小,通杀!”
竟也不管众赌徒们的瞪眼张嘴,一脸错愕,小六自顾自地弯下腰来,伸出双手,打算将银子捞回身边。
可耳边突然传来秦舒玉的话,让他停住了手上动作住,只听前者说道:“我想问…你们天乐赌坊的庄家是不是都不识数?”
此时,错愕的赌徒们已然清醒过来,纷纷指着小六的鼻子,大骂道:
“是啊,你连一到六的数字也不会加?”
“老子家里的三岁小孩都会。”
“你们天乐赌坊是不是一输不起就想耍无赖?”
…
这一连串的指责,让原本已在心中多次警告自己不要惹事的小六仍是来了火气,他瞪着眼,缓缓扫过恶语相向的赌徒们,忍不住冷笑道:“难道二、三、五点加起来还能是大不成?”
这回用不着秦舒玉开口了,一位糙汉子赌徒顿时大声叱道:“你是睁眼说瞎话么!”
他伸出被气得发抖的手,用力指向盅底里的骰子,冷道:“用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哪有你说的五点。”
莫非又发生了意外?
闻言,小六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他顺着糙汉子的手,慢慢低下头看向那三颗骰子。
忽地,他仿佛瞧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身形顿时后退好几步,差点摔倒,右手颤颤巍巍指着盅底,嘎声道:“这怎么可能?我明明…”
他突然收回右手,用力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缩着眼瞳,死死盯住那三颗骰子上面的点数。
二,三,六,十一点大!
此刻,小六的脑子里顿时乱成一团浆糊。
上一把,他明明做过手脚,可骰子却根本没动,依然是三个六,豹子,他输了。
而这一把却正好反了过来。
所有人都押大,他无需任做何手脚,而自己明明也没动,稳稳通杀的。然而,却偏偏有颗骰子自己动过,从五变成了六。
并非自己做的手脚,碰过骰盅的人也只有他,也没感觉到在场有任何人运起过一丝灵力。
难道是鬼在作祟?
小六突然仿佛感觉到一股阴寒之风自脚底卷起,让他浑身不禁打了个寒噤,他下意识地放开捂嘴的手,抱起双臂重重搓了几下。
赌徒们自然体会不到小六的心境,也不想在意这个,见后者动作怪异,以为他是想赖账。
便有人等得不耐烦,一掌拍在赌桌上,呵斥道:“喂!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赔钱啊。”
“赔钱!”
“赔钱!”
赌徒们开始鼓噪,喊声响彻整个天乐赌坊,把其他赌桌上零星几个赌徒的注意力也都吸引了过来。
此时,楼上紧紧抓住栏杆的方柏灿也是刚从惊愕之中清醒,他重重拍了一下栏杆,低哼道:“小六到底在搞什么把戏,这两把也能让秦舒玉赢,已是他犯下大错,如今竟还变得神志不清了?”
他的手松开拦杆,脸色阴沉如水,道:“不行,我下去找人替换他。”
说罢,方柏灿刚一转身想下楼,忽地,他听到身旁的老者传来浑厚的声音,道:“再多看一会。”
简单几个字,那说出来的语气,却容不得旁人半点置疑。
方柏灿立即顿住身形,躬身道:“是,大人。”
他脸上的满是疑惑,但,面对这个老者,他不敢多问一句。
这多人的齐声呐喊听着虽然刺耳,闹心,却也驱散了小六心中的一抹恐惧,他浑身一震,立刻陪笑道:“诸位,刚才真是对不住,在下走神了。”
那糙汉子挥手喝道:“别整这些虚的,赶紧赔钱吧。”
小六连连点头道:“当然,当然。”
说罢,他索性把三尺见方的钱箱搬到赌桌上来,然后依次赔钱。
这一次,小六赔了足有两千七百两,加上第一把的六百多两,第二把的约莫两千五百两,才三把,他就亏了天乐赌坊近六千两。
而此前,他想赢就赢,想输才会输,所以从未输过银子,今日却仿佛犯了太岁,把把不如意,还越输越多。
这样下去,天乐赌坊自己恐怕是待不住了。
小六眼神躲躲闪闪看向楼上,目光忽地一滞,果然瞧见坊主黑着脸,让他心气骤沉,而当他看向那老者时,心里陡然像是卸下了重担飞扬起来。
只见郡城来的大人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开盘。
小六心中窃喜,这下小他彻底放心了,便喜笑颜开,再次掷起骰子。
可这种笑容他仍没保住多久,反而是额头上的冷汗随着盘数增加而越冒越多,当开到第十盘时,他整件黄衫都已湿透,浑身都是冷汗。
已看不出他此时是何表情。
只因秦舒玉每一盘下注都会增加一千两,而王君尧会加五百两,闲散赌徒们整共会多加二百两。
而小六则是每一盘会多赔出近一千七百两。
没错,就算让小六敲碎脑袋也想不通的是,接下来的七把,他全输了,中间还输掉一把豹子。赔掉的银子数目差点让他摔到地上双腿一蹬,背过气去。
整共十把,他就输了天乐赌坊近十万两银子,也不知道他去年一个年头,只算输钱的盘加起来够不够这个数。
更糟的是,这十万两银子里,有八成是赔给秦舒玉和王君尧的,而秦舒玉是坊主特意交代他,不计代价也要让其丢尽颜面的存在。
如今天乐赌坊付出的代价的确是沉痛无比,可前者靠着自己的女人不仅赚得盆满钵满,还留下一个好眼光的名声。
自己天乐赌坊郝然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楼上,方柏灿一双肉掌已陷入到栏杆里,他气得浑身都在抖动,脸色青黑,他很早就想下去一巴掌拍死小六这个白痴,可身边老者一动不动,他也就不敢动。
当然,若不是每次看到小六这厮赔钱之时的表情都跟死了全家一样,他不禁要怀疑他是不是和秦舒玉串通好了。
否则,说不定他已压不住胸中的怒火,违背老者的意志,直接从楼上跳下去,毒打一顿小六,先出一口气。
不过,很快方柏灿的脸上就堆满了狂喜,只因身旁的老者已转身向楼下缓步走去,一道浑厚之声再度飘来,道:“方柏灿,下去带人清场吧,待老夫会会这个秦舒玉。”
方柏灿忙不迭的点头,沉声道:“是,大人。”
他快步绕到另一处楼梯,比老者先下楼来到内室去安排人。
方柏灿当然知道,郡御史府灵海境九重的瞿老释放一身气势对秦舒玉毫无作用,但此时,王恒并不在此,而涛文山庄的长老也并非朝廷中人,他可以无顾及的直接动手。
所以,他期待着秦舒玉能把涛文山庄的长老得罪狠了,就算最终杀不了他,杀杀他的锐气也好。
而且,他这也不算违背他父亲的叮嘱,招惹秦舒玉,是后者自己惹上涛文山庄主长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