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蓝光芒如海浪波荡,巨兽从地缝中探出前爪,啪地拍在雪地上,激起飞雪无数。嘶吼声一阵高过一阵,林中羁鸟受到惊扰,纷纷振翅飞往远空。
见惯了大场面的容楼人眼底也露出震惊,腿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手臂被它唤起的气浪震得一片麻木。
祈岁顶着狂风,苦苦支撑在阵势旁,身子难以避免地弯斜。额角青筋暴露,仿佛用尽全力地吼道:“语苑,我命令你停下!”然而这呼声湮没在巨兽的狂吼中,微弱到几不可闻。
语苑闭着双目,喃喃地吟诵咒语。“古之言灵与共,引汝至洪荒宇宙。吾等以血之盟约为基,自悠久时光流逝中苏醒。吾等与共,委身奉血于战之业火。示其意与黑之主,与吾等同,则汝之力与真红盛燃之眼同醒。”
她蓦地睁开双眼,两团赤焰烈火熊熊燃烧。“魂兽召来!”
大地轰隆隆地列成两半,红色烈焰澎湃燃烧,汹涌而出。容楼人不得不飞身上树,躲开灼热的岩浆。
祈岁站在树梢,手抓着树皮,骨节咔咔作响。“语苑……”
巨型貔貅嘶吼着从裂缝中爬出,纯黑的身子缠绕不灭的烈火,口中呵着白雾,气流经过之处,草木皆成灰烬。
席捷只是略皱眉头,右手飞快地动了几下,他脚下的土地便如喷泉般向天空涌起,到达半空戛然而止,缓缓向四周展开,嫣然一朵梅花绽放枝头。
躲开了?语苑心里一紧,挥臂砍向那人,喝道:“噬魂!”
貔貅吼了一声,踹了下地面,腾空向他扑去。血口大开,仿佛能侵吞日月。
而他只是不惊不慌地抬起右手,五指张开,侧眸含笑,淡淡道:“雪瀑!”
话音落,只见满地雪花瞬间飞起,凝聚成江河,滔滔不息地向貔貅席卷而去。貔貅被击中头部,身子向后倾斜。
见状,席捷打了个响指,道:“爆!”
六颗积聚成团的硕大雪球在貔貅周身围成一个圈,同时炸裂开,发出震天动地的惊响。而碎成无数块的小雪团挟风铺天盖地砸去,貔貅哀号一声,重重落地,把地面砸出一个三人高的大坑。
“怎么会……”因为流血过多,语苑已经体力不支地倒地,见此景象,更是面如死灰。
“我说了,对付你们,两根手指就足够。”席捷站在高高的梅花台上,邪邪地笑着,十分优雅地竖起食指,正对语苑、祈岁,还有那群容楼人。“那么下面,送你们一起入地狱吧……”
滚滚雪河遮天蔽日地迎面奔来,众人均是惊慌失措。太快了,即使腿脚不颤抖也躲不开。
就这样完了么……眉间泪痣寒光闪闪,祈岁的眼睛里满是不甘。
“风屏!”
高亢的清啸从空中传来,伴随着无可抵抗的狂风。迅猛的雪之瀑布被生生拦腰切断,四处崩裂开去。
祈岁站在张开的风屏后,抬头望天,只见一只硕大雪雕如箭般俯冲而下,一人傲首站在它背上,青色披风猎猎招展。祈岁倏尔笑开,幽幽叹道:“流云……”
雪雕忽地落地,平地卷起清风。流云敏捷地跳落地面,蹲在语苑身旁俯身问道:“还好么?”
“风主……”语苑挣扎着想请安,却被随后落下的祈岁按住肩膀。
“你做得很好,安心去治伤,下面就交给我们吧。”祈岁摆摆手,容楼人赶过来抬起语苑,往九楼之殿赶去。
“你就是流云?”
两人还没来得及交流,只听梅花台上飘下一道声音,口气中掺杂着失望和轻蔑。
流云闻声抬头,问:“你又是谁?怎敢出手伤魂族正主?”
“笑话!”他轻笑几声,不屑地继续说:“就连你们的老祖宗,当年我也几乎灭族,更何况乳臭未干的你们!”
“你!”流云闻言顿生怒气,掌心疾风骤起,说话间就要冲上去与他拼杀。
祈岁急忙拉住他,严肃地说:“冷静!他是罪人席捷!就凭你我两个人,根本抵抗不住!”
“席捷?”流云果然立刻安静下来,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不是被神祖亲手杀了?”
祈岁蹙眉道:“这个我以后再跟你慢慢解释。垣已乾曜他们呢?回来了么?”
“他们最快也要明日清晨,我乘雪雕,自然比他们快半天。”
“真糟糕!不联手的话,根本毫无胜算!”祈岁狠狠一脚跺在地上,以泄心头之恨。
流云从未见他如此失态,便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愧色浮上面颊,犹豫了下,祈岁还是开口道:“灵竹……被抓走了……”
“什么?!”流云立刻激动起来,灵力激荡,青色披风呼啸扬起。“立刻把人交出来,否则我杀了你!”
数道风刀袭来,席倢足尖一点,飞入半空。梅花台几乎同时应力而断,轰隆隆的碎石砸向地面。
流云鼓风扇开落石,吼道:“别逃!把灵竹还回来!”
“应该是你们把她还给我!”席捷长袖一甩,御风渐渐远去。“她本是我的,从一千年前起,就是我的……”
“你胡说什么?!”流云欲乘雪雕追去,却被竞相折断的松树拦下脚步。等劈开树干视线再次清晰时,早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盛怒之下,流云的嘴唇哆嗦着,周身灵力暴走,黑色长发如剑般斜刺天空。
“啊!!!”愤怒一声吼,灵力向周围喷射而去,整排松树齐腰截断,咚咚砸落地面。
祈岁低落地垂着头,提起水寒剑,自责地道:“我没能保护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流云看了眼幽幽闪着寒光的剑身,凌厉的气势慢慢消减下来。他深深叹口气,扭头道:“罢了,不是你的错。”
“可我还是很抱歉。”祈岁目光落在左手腕上,血已经止住了,只留有一道新添的红痕。
“你不必如此……”流云顿了下,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事实上,你心里的担心并不比我少,对吧?”
祈岁忽地错开视线,慌张地眨了眨眼,道:“你在说什么……”
他的不自然尽落眼底,流云抬手附在他肩膀上,轻声道:“其实有些事……我都知道……”
祈岁猛地皱起眉,错愕地看向他。“你知道什么?”
掌心下的肩膀微微颤抖,心中顿生不忍。流云神色复杂地对上他的视线,喟叹般地说:“谢谢你,阿祈……”而后忽地松开手,转身离去。
祈岁不安地看着他青色的背影,心中忐忑波荡。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流云默默地握紧那只放在他肩头的手,在心底对那个人说:“谢谢你把那份眷恋藏在心底,依旧做我患难与共的兄弟……”
夜晚,池塘里一片银辉。红莲铺展,灿烂鲜艳。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榕树下,背影伶仃,落了满身月华。
“小捷,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来人穿着一身月白缎子,宽腰带上绣着蓝色波涛和金色日光,闪着水光的黑发铺了满地,眉心一朵红莲,嫣红似血。
“神祖。”男孩回头看到她,跪下请安。
神祖伸手把他拉起来,眉眼温柔,嘴角带着舒服的笑容。“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么?”
男孩白嫩嫩的脸上布满委屈,细长的眼睛里蕴含着泪水。“他们说我长得像狐狸……说我是小白脸,娘娘腔……”
神祖蹲下身,轻抚上他的眉,慈爱地看着他。“小捷长得多漂亮,我都要嫉妒呢,他们那些坏孩子满身泥巴又丑又脏,太羡慕小捷了,所以才这样说,你不用在意的。”
男孩吸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可是,他们还说我是爱哭鬼,说我是软骨头……”
“小捷总是哭是因为善良心软,能看到别人的悲伤,所以小捷是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神祖摸着他柔顺的长发,“我教你灵术好不好?这样就能强身健骨,不会被说软骨头了。”
“好!”男孩笑了起来,眼睛灿若星辰。
心底蓦地涌上一层温暖,忍不住勾起嘴角,轻笑出声。
一道飘渺的男声随之响起。“梦到了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睫毛轻颤,一双睡意朦胧圆溜溜的猫眼缓缓睁开。
头一下下地闷痛,她不禁抬起右手去揉。动作牵动手腕上的银铃,互相碰撞,发出叮铃的清响。
“头痛吧?我帮你揉。”
语毕,冰凉的指腹贴上肌肤,灵竹被刺激得一下子清醒了。转头看到一张白色面具,吓得尖叫起来:“啊!鬼呀!”
“别怕,是我呀。”那人拿开面具,露出有点苍老的面容。
灵竹吞吞口水压惊,缓了好一会儿,才惊异不定地道:“老……老魂主……”
闻声,他立刻露出不悦的表情,忽地把面具重新戴上,赌气道:“就是不想让你把我当成老魂主才戴面具的,但你居然真的叫我老魂主!”
“可我又不知道你究竟是谁……”灵竹委屈地说。
“那我说一次,你可要记好了啊!”
“嗯。”灵竹点点头。
他从背后拿出朵梅花,放在灵竹眼前,温柔地说:“鄙姓席,单名捷。”顿了下,又期待地看着她,问:“有没有想起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