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里传来纷杂的脚步声,语苑忽地跳出来,紧张地问:“魂主,您没事吧?”
几十个容楼人比肩而立,把众人围在中间,手里握着匕首和暗镖,听口令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祈岁微微点头,看向对面的两人。
那人在羽织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身,脸上带着风平浪静的笑容。
“你笑什么?”祈岁蹙眉。
他不急不忙地把手放进袖子里,抱臂悠然道:“你是阻挡不了我的。”
“少狂傲!”祈岁放开灵竹,长剑直指那人的胸口。
语苑抬起手,侧身等待祈岁一声令下。而容楼人也纷纷举起武器,等待楼主的命令。
风刮过松林,卷起片片飞雪。
双方正僵持着,忽听远处一道声音响起。“圣主!”
一抹得逞的笑容蓦地浮现嘴角,那人昂起瘦削精致的下巴,斜斜地看着祈岁,道:“你输了。”
祈岁惊愕地瞪大双眼,瞬间转过头去,只见语嫣直起身子,从墓穴里抱出一具躯体。
灵竹眯起眼想瞧个清楚,奈何距离太远,只能看到一头如银河般的银发,水光闪闪,摇曳生辉。
“糟糕!”祈岁皱眉,立刻想飞身过去抢回来,却被羽织长袖一甩阻拦住。只一瞬,语嫣和那具躯体便一起没了踪影。
“你带着她先走。”那人冷静地道。
“是。”羽织朝祈岁轻蔑一笑,白纱一晃,便从眼前消失。
祈岁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喊道:“保护灵竹!”
看到语嫣想逃跑,灵竹便追了过去,可惜才跑了几步,她便跳入阴影中没了踪迹。听到祈岁的惊呼回头一看,只见数道黑影和一道白影迎面扑来。浓郁而熟悉的花香朝自己袭来,腿脚瞬间酸软,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羽织抢先一步接住快摔倒的灵竹,朝后面紧追的容楼人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脚尖一点,便腾空而起,御风远去。
容楼人欲继续追,一道几十丈高的土墙蓦地平地而起,遮住了前进的道路。
“你……”祈岁诧异地张开口。“究竟是什么人……”
那人结印的右手还悬在空中,眼睛里流淌着舒缓的笑意,却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属于我的东西,即便是死了,都要拿回来!”
祈岁震惊地僵在原地,血色瞬间消退,唇瓣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道:“你是……席捷!”
他侧过头,如狐狸一般慵懒地眯眼笑着。“呦,少年。”
“你不是死了么……”祈岁紧紧皱着眉头,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跳出来,让他全身一震。“难道你练成了那种邪术?!”
他并不回话,只淡淡地微笑,高深莫测地看着祈岁。
“魂主!”语苑飞身回来,拔剑挡在祈岁面前。容楼人也慢慢聚拢,把那人困在一个很小的包围圈里。
祈岁深深叹了口气,把语苑推到一旁。
“魂主?”语苑不解地盯着他的背影。
“你们打不过他,不要白白送死。”祈岁直起身子,喝道:“退后!”
“魂主!”语苑坚持。
“给我退后!”祈岁愤怒起来,灵气暴动,肆虐澎湃的气流把长发尽数鼓起。
语苑咬咬下唇,最终选择服从,命容楼人退后,而后不甘心地跳到几丈外,随时准备冲上去帮忙。
见魂族人都退到安全范围里,祈岁松了口气,一错不错地直盯对面的那个人,道:“没想到魂族守护之宝竟然是你这个罪人的尸体,早知道就该把它焚烧扬灰,以谢天下!”
他仍是一副懒懒的样子,仿佛事不关己,徐缓地说:“不可以哦,神祖让你们守护,就是要确保我的肉身毫发无损。”
“少胡说!当年你杀害无数神族人,差点造成天下大乱,神祖怎会对你仁慈?”
提到当年的事,他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忧愁。“神祖她……对我心怀愧疚……毕竟是她亲手杀了我的……”
“杀你是理所当然的事,何来愧疚!”祈岁扬起头,目光坚定和决绝。“神祖已去,我魂族受命守护天下苍生。纵然你练成移魂邪术,但你复活一次,我便杀你一次!”
席捷不屑地勾勾嘴角,道:“虽然我的灵力尚未完全恢复,但对手是你的话,两根手指就够了。想杀了我?绝无可能!”
“是么?”祈岁举起水寒剑,飞快地在左手腕深深划了一道,鲜血瞬间奔涌而出,染红脚下的浩淼雪地。他果决地盯着对面那人,硬声道:“我要你知道,这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拿命去拼!”
语苑惊愕地瞪大双眼,凄凉地喊道:“不要!”
席捷也露出吃惊地表情,喃喃地说:“难道你……”
见他退后半步,脸上也克制不住涌现惊慌。祈岁轻笑一声,双手结印悬于额前,骤然睁开双目,眸光寒冷若星辰。他朗声喝道:“夺魂阵!”
“魂主不要!”语苑想冲进阵中阻止,却被祈岁暴涨的灵力打了出来。她跪坐在地上,不敢相信地看着刺目银光中长发纷飞的那人。
夺魂阵必须以开启阵势之人的鲜血维系,被夺魂之人灵力越高,需要的鲜血就越多。一场下来,轻则元气大伤,重则……同归于尽!
“魂主……”语苑失神地轻喃,你从知道他是席捷的那刻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吧……
“好疼!魂父,我不要练什么夺魂阵了,会流好多血,真的好疼!”
记忆中的那个冬天,飞雪漫天,才十二岁的魂主站在雪地中,一脸委屈地看着老魂主。左手腕上的伤口前几天才刚长好,今天又被强制拖来练习夺魂阵。
“魂父,都练了几十次了,大夫都说我贫血了,不要练了好不好?”稚嫩的小脸毫无血色,无神采的眸子里闪烁着唯一一点期待的光亮。他用布满伤痕的左手扯住老魂主的衣袖,昂头恳求。“魂父……”
老魂父低头,视线落在他手腕上的伤口处。一道道黑褐色伤疤狰狞地盘踞在玉白的手臂上,无比突兀。他不忍地别过头,闭上双目,手一抬,寒光闪过,一道新伤口蓦地出现。
“魂父……”声音颤抖着,因为无泪,所以悲伤难过时只能流血。
一滴滴艳红鲜血顺着手指留下,滑落在纯白雪地上,瞬间开出一朵红梅。而后两滴,三滴,相继滚落,颗颗晶莹,宛如血泪。
“今天再练两次,有进步的话,我带你去见她。”老魂主背过身,强作冷静道。
提到她,魂主蓦地止住抽噎的声音,狠狠咬牙,只是沉默一下,便开始结印。
那个时候的自己总是躲在红木柱后面,偷偷看着他,心闷闷地疼。
那一年,因为修炼夺魂阵,他总是心情低落,呕血是经常的事,再加上夺魂阵也需要血,几乎要了他的命。
但一次次的,他总是咬牙撑过去,因为老魂主说:“有进步的话,我带你去见她……”
见她……她……
魂主也总是会说:“她的眼睛就像天上最亮的星星……”
或者说:“她的笑容温暖得如落日晚霞……”
抑或是:“语苑你有过那种经历么?躲在花丛里安静等待一个人,等她路过时偷偷地看一眼,就无比满足……”
也可能会是:“我愿意拿世上所有的珍宝,去交换她的笑颜……让它属于我,只属于我……”
他说那些话的时候,目光向往而温柔,淡淡红晕,缱绻甜蜜。
虽然不太能准确地理解,但那种心情,就和自己偷偷看他练功一样吧……
心里有点酸涩,但同时也有点宽慰。只要魂主觉得开心幸福,无论什么,自己都会支持拥护。
因为……魂主,语苑此生为您和魂族而活……
守护你,就是我觉得无比满足的事……
偶尔也会太过心疼,去问他会不会不满自己魂族幼主的身份。如果不是魂族幼主,只是个普通的魂族人,你就不会受那么多常人不会受的苦。
但他总是会安慰地朝自己笑笑,装得很老成地说:“若是为了神族和天下苍生,我便永不后悔。”但他看向自己的眼眸里,当真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曾经觉得无泪是很悲惨的事,但有一天突然明白,或许无泪对他来说更好。因为他注定是看透生死、饱经苍痍的人,无泪,便没有借口软弱,便可立于刚强不败。直到有日,成为叱咤风云、威严坚忍,真真正正的,魂族正主!
“魂主……”语苑从记忆里回过神来,看向夺魂阵里拿到玄色背影的目光,少了痛楚,多了果决。她的十指紧紧抠入雪地,默默地说:“魂主,若是为了您和魂族,我也永不后悔!”
蓝色光芒从地下冒出,夺魂阵就快要启动,祈岁只觉有人冲过来推了自己一下,便飞出了阵势。天旋地转之后定睛一看,只见语苑站在阵势中央,整条左臂都被划开,鲜血如瀑流淌,脚底殷红一片。
“语苑!你在做什么!”祈岁盛怒地喊道。
“魂主,我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你和魂族,若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语苑勾起嘴角,笑得像坠落的蝴蝶。“若是避免不了死亡,也应该从我开始!”
从我第一天偷偷看你练习起,我就做好了准备——有一天,代替你,站在必死之阵中。
只因我是生来就要守护你的——容楼语苑!
“沉睡于冥渊的吞噬之魔,我以鲜血为祭,启动血魂之约!”她飞快地结印,眸子里是赴死的决绝。
无数道冰蓝的光芒从地下涌出,割裂大地刺向天空。世界震抖,恶魔嘶吼,血之羁绊,夺魂为约。
“夺魂之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