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泪水无声地划过脸庞,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头越发感到眩晕,思绪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云遥抱起弟弟,紧紧地将他禁锢在怀里。指尖所及之处,皆是刺骨的寒凉。忽而,云遥触摸到了云昱背后,一把深深刺进身体的匕首。
她忽然明白了弟弟为什么会出事,眼中的悲痛转为了怒火,以至于微微颤栗了一下。云遥狠心拔下匕首默默收起藏在袖中,轻轻拍了拍弟弟的伤口。
“啊!”门前一位刚刚赶来的老妇人丢下菜篮子惊叫起来,“你们是那两个倒霉娃娃!”
这一声的恍然大悟便就唤醒了众人脑海的模糊。
“嗐,这两个小扫把星啊,真晦气。那俊俏的小姑娘和她老公多好的一对儿啊,非要不知哪里捡回来这么两个小兔崽子当宝贝养。”
“就是就是,我看啊,晦气的是那女娃娃。这不?克死了两个大人还不够,现在把自己家的弟弟都克死了。”
“啧啧啧,真是可怜。多好一小伙子啊,那张脸就是小的时候她姐害的!”
……
“呵。”此刻的云遥听着这些邻里街坊可笑的言论,一时憋不住竟生生笑了出来。
“这娃疯了吧,她笑啥?”
“我哪知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云遥轻柔的放下弟弟,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而她也就只是站起来,不说话,就那么一直盯着门前围观的一排排街坊,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
那眼神,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里面。轻蔑有之,憎恶有之,不知何意的打量亦有之。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人们被她这怪异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推推搡搡的走了。
之后的事情,云遥不愿意再想起。无非就是她找到了弟弟昨天的行程,知道了车站发生的事。这对她来说过程并不艰难,但在其中也有了个重要的发现。
这些年她一直在调查的事有了新的进展。突然发生的变数、自己的受伤、云昱的死,只是一个不得不开始计划的警告。
除了她,谁又会知道这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其实主人公并不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
是的,所有人!
一切都是假的,包括那些村庄里的人。
一切要离开的人……都早已注定。
云遥靠在那棵很小的小树下,闭着眼,淋着雨。脚下是几个一字排开的,半死不活的假人。他们正是昨天传播谣言、杀害弟弟的阴谋执行者。
至于其他假人傀儡,云遥没有去管,任由他们横七竖八的倒在各个角落。无名村里的村民产生于一所顶尖的地下科学研究所,而阴谋背后之人则来自于另外一个世界,或者说另外一个时空。
“阿昱,姐姐回来陪你了。”
夜色渐深,雨势渐长,云遥的双眼现下只有一片模糊。凉的雨,热的泪,交织在一起。一种奇异的疼痛感从心脏蔓延到全身,令人手脚发麻。
云遥接受自己身份之后过得惨不忍睹的七年让她以为自己那颗心再也不会痛了。可她终究是人,还是一个刚成年的孩子。那些生离死别会在一生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有些情感注定只能被锁住而不能被消化。
在这最后一个宁静的晚上,云遥放下了一身枷锁重新回到她应有的年纪上。就这样一直哭,哭到大脑缺氧,哭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哭到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而哭。
今夜的泪水祭奠的已不仅仅是云昱,还有过去七年里那些无处话凄凉的岁月。
漫漫长夜,没有繁星点点,没有月色相伴。雨夜,是离,也是别。冲洗了一个孩子的罪孽,湮没了另一个孩子的诀别。
既再无牵挂,便选择放下。
“阿昱,姐姐不会让你白走的,等我。”
等了一夜,终于等到了雨停。伴着清晨的第一缕光,世界开始渐渐苏醒。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着越发清晰的警笛声。
云遥最后再看了一眼弟弟那小得可怜的埋骨之地,走向了那幢空无一人的小屋。很快,有一群人冲了进来。
为首一名和云遥年纪相仿的姑娘跑进门。起初看到满屋的血迹先是楞了一下,随后二话不说扑到云遥身上,静静地抱着她。
云遥把受伤的半边脸微微移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一名身着警服的高挑青年停在门口默默看着墙角的两位姑娘。他的身后,是同样装束的几十名警察,大家都静默的望向屋内。
年轻警官转身挥了挥手让大家散开,自己则走近两个女孩儿的身旁,蹲下来抚了抚她们的头。“千予,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吧,你先带云遥回学校。”
“好。”名叫千予的女孩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放开双臂和警官蹲在一起,轻声问他:“我们的计划是不是一定要开始了。”
“应该……是吧。”
云遥在小屋里换上了蓝千予给她带的干净校服,江韶华也给云遥把脸上的伤口消好毒包扎起来。等云遥整顿好自己的精神状态,三人才走出小屋。
警员们正将这些报废的傀儡尸体一个个登记掩埋,工作井然有序。无名村已经被封,途径的列车也更改好了站点,这个被谎言充斥二十多年的村子,从今天起就将在世界上彻底消失。
云遥把从傀儡身体里掏出的芯片交给蓝千予和江韶华各几片,剩下的很多事就不劳她费心了。
蓝千予和云遥有着一样的使命。在云遥过去一塌糊涂的七年里蓝千予一直都在陪着她。并且在云遥还未接受自己身份之前,那些压力蓝千予承担着很大一部分。
江韶华和云遥她们的渊源也是很深的。从他父亲那一辈起就已经深陷其中,至于最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老人们都没有讲给下一代,因此对于过去谁都不得而知。
所有的调查都要从零开始,想要知道真相就要追随前辈的旧路。持续了近百年的抗争,让他们别无退路。
爆破和掩埋是无名村最终的下场。云遥没有将弟弟的坟茔移走,她早就把昨夜当作是最后一面。没有除她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弟弟埋在哪,是她所能做的最后的保护。
江韶华的队伍对部分假人傀儡进行了包装,其他的则就地毁灭。解剖、分拣、装箱、备案……待到一切工作结束时日头已经西斜。
伴着火红的落日和五彩的霞光,云遥离开了那片她生长的故土。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在身后响起。随着空中扬起的沙粒滚滚散开,这条小路尽头的村庄成为了灰烬。
这条路走下去,就再无法回头。
这一番折腾使云遥早已身心俱疲,加上身上原本的伤势还没有好全,没有足够的精力再支撑她醒着,刚上车不到十分钟就靠着车窗安静的睡着了。
蓝千予给她摘了眼镜放在一边并盖上自己校服外套,小心翼翼从车后座挪到了副驾驶。
江韶华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系安全带的蓝千予,问了句:“云遥睡着了?”
“嗯。”
“有件事我得先和你说一下,暂时别让她知道。”
“你说吧。”
江韶华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解锁了手机屏幕,打开微信找出了一个聊天界面抛给蓝千予。
蓝千予接过手机快速翻看了几下,随后目光停留在了一条信息上:
“我队于昨日晚间收到准确消息,蓝祁云栾月等零三实验室同辈人员悉数失踪,总部多地搜寻未果,现已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请您届时务必将此消息告知孩子们,我部需要他们倾力配合。如有其他进展,我部也将配合孩子们进行调查。”
蓝千予反复确认着这条新发来不久的信息。
“爸妈……失踪了?”
“是,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蓝千予把手机还给江韶华,回头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云遥。“再等等吧,让她恢复一下,就这样我怕她有危险。”
“你不信她?”
“开什么玩笑。”蓝千予熟练拉开车里的小抽屉拿出一只备用手机,点开一个微信聊天界面不停顿地飞速打着字。“我只是担心。云栾月这个老不死的也真对自家姑娘下得去手,危险的事回回都让云遥赶着,就这么一个闺女,真作死了我看他怎么办。”
“内个。”江韶华听着蓝千予的吐槽,忍不住插了句嘴:“我觉得你对教授还是别直呼名字比较好。”
“呸,他不配。”蓝千予放下手机看着窗外逐渐暗沉的天空等待着一个人的回信。
蓝千予知道他一定会同意自己的要求。虽然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有些不太厚道,但这一次能帮到云遥的也只有他。
汽车上,江韶华和蓝千予的对话就此打住,两人都知道再聊下去可能就吵起来了,都本能的闭上了嘴。
一声消息提示音响起,蓝千予解锁手机准备回信,可是界面怎么也不动了。捣鼓了半天也没反应,蓝千予嫌弃地把手机扔回了原处。
“别老嫌弃我们的手机,你自己的呢?”
“啊,校长不知道最近受了啥刺激突然要检查违禁品,我们几个的手机全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呢。”
“呦。”江韶华一下来了精神,“没收了?”
“别废话。”
对此江韶华微微一笑,但警察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有蹊跷。一所从不检查学生寝室以及私人用品的学校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呢?
仅仅这一点规则就吸引了许多学生前来报考,这举动不是会使经营多年的声源直线下降吗?这一点蓝千予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她不太在乎,反正周末的时候班主任也会把手机还回来。
高三学生的困意是无时无刻存在的,在车上晃荡了一路蓝千予也打起了哈欠。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一路上荒无人烟的风景总算是有了车水马龙的点缀,不再显得枯燥单调。
为省去不必要的麻烦,江韶华让云遥和蓝千予在离学校还有两条街的地方下了车。
蓝千予没有告诉云遥家长们的事,也没有告诉云遥一个她擅自做好的决定。这个决定她纠结了很久,云遥是绝不会拉不相关的人入局的,所以这件事结束之后如果云遥要怪罪,她也愿意承担……
看着眼睛的浮肿还未完全褪去的云遥,蓝千予只能默默在心里祈祷——
希望我没有看错人,希望他能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