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炎山医院。
连日来确诊病例的逐渐下降,令炎山医院里的气氛稍微缓解了一些。转眼间,时间来到了3月。初春的汉江室外温度已经达到了零上十几度,炎山医院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里,几棵初春的柳树酿出了新芽。
晨光初上,春风拂面,带来一丝柔软的清新气息。那树上的新芽们见了,竟隐约要从树丁中钻出身来似的。
久违的好天气令连续奋战已近两个月时间的医护人员以及包括林宇他们在内的工作人员们都感觉轻松了许多。
“三哥,二哥王明来了,你去见一见不?”大海从货车上蹦下来,在医院大门口处远远朝林宇这边快步走来,边走边喊。
此时的林宇手里正拿着身份识别仪,正带着他的小组对进出住院部的人员进行体温检测和核查登记。
“老四,小点声,别吵到里面休息的病人。”林宇赶忙冲大海做了个“嘘”手势。
“噢,忙着高兴,没忍住。”大海憨憨一笑,人已经走到了林宇跟前。
“走,老二在哪?咱们去看看。”林宇听说二哥王明来了,也很兴奋,把识别仪交给其他组员,嘱咐两句便拽着大海急着要走。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春节以前的兄弟四人聚会上,光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小半年。
“嗯,走,就在医院的医疗器械库房那边,这次送来的防护服和口罩数量比较多,来源也比较杂,他过来跟院里接洽能沟通得更明白。”大海解释道。说完,拽着林宇便向着医院的医疗器材库房方向走去。
还没等到库房门口,远远地,林宇便看到一个身材细长、带着金边眼镜的瘦高个男子背对着他的方向,站在库房门口与院里主管后勤采购的副院长赵鑫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那瘦高个不是王明又会是谁。与王明的白面镜子、瘦高身材不同,赵鑫副院长是个皮肤黝黑、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此时此刻,二人站在一起,颇有一种强烈的视觉反差,令人一瞬间便能提起兴致注意到他们。
“赵鑫副院长,你好。”林宇带队第一天来到炎山医院的时候,便首先与赵鑫副院长进行了工作上的对接。所以对这个矮个子的胖院长,他还算熟识。
上前先跟赵副院长打了招呼,随后林宇一把将王明拽到身前,给了个大大的拥抱,令王明措手不及。
“老三!”王明在刚才林宇和赵鑫副院长打招呼的时候,就判断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此时被林宇一把拥住,更是惊喜不已。
“哈哈,赵鑫副院长见笑,我们是多年的好兄弟。”大海在旁笑呵呵地打趣道。
“看出来了,林宇警官近一个月来带队守护在我们医院开展安全保卫和排查检测工作,难得看到他这么高兴。”赵鑫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年纪比眼前这三兄弟大上将近一倍,但是此时站在三个年轻人中间,他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反而很享受。仿佛自己也回到了那20多岁的年轻小伙时候的样子,甚至还想和他们一起称兄道弟。
“老三,我跟你说,这些医疗物资都是社会各界捐赠过来的。目前,随着部分地区的医疗器械生产企业复工,口罩和防护服紧缺的问题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缓解。国家举全国之力,一省援一市。目前,整个荆湖省各市,已经被全国十多个省份对口支援了。”王明越说越兴奋。
“嗯,这次疫情让我们所有人都更深刻地认识到,我们的国家是多么的强大,这种规模的全国动员,大概世界上只有我们华国能够做到吧。”四人你一言我一语,交谈甚欢。
“赵副院长、赵副院长,马上到第一抢救室来一下,徐良大夫恐怕要不行了。”
此时,赵鑫副院长随身携带的无线电手台传来的急促声音突然打破了和谐的气氛。
四人几乎同时为之一震,林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左肩上别着的手台,他配备的无线电手台并没有响,显然他的与赵鑫副院长的并不在同一个频段。
“收到,我马上过来。”赵鑫稳了稳心神,皱起眉头,赶忙应答道,随后迈开步子便要走。
“谁?徐良大夫?”林宇、王明、大海三人几乎同时问道。
“怎么,你们几个认识徐大夫?”赵鑫副院长吃惊地看着三人。
“是...是今年26岁,毕业于汉江市某名牌医学院,老家方西的徐良大夫吗?”林宇用难以置信的急切的语气问道。
“是的,他也是我们呼吸内科的重症监护室主治大夫,已经连续在岗位上工作了快2个月,累计治愈了5名重症病人了。遗憾的是,上周发现感染了新型肺炎。没想到...”赵鑫脸上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哀,仿佛一瞬间苍老了20岁。
“大哥!”三个年轻的声音几乎同时呼喊而出,声音里仿佛还带着巨大的悲鸣。徐良出事的噩耗犹如晴天霹雳,令这刚刚团聚的兄弟三人在大白天里全部被狠狠地击中,此时此刻,除了悲鸣竟然在短暂的瞬间里失去了行动的力气。
“三位兄弟,你们节哀,我且去抢救室看看,后续的事情你们如果能够联系上家属,就帮着处理一下。”赵鑫眼角发红,但是行走半生,他什么事情没经历过呢,他是第一个从悲哀的情绪中清醒过来的。辞别林宇三人,便朝着第一抢救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走,我们也过去看看。”林宇在三人中第一个反应过来,叫上王明和大海,三人紧跟着追了上去。
第一抢救室外等候大厅,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因为进不去抢救室,林宇和王明、大海三人等在大厅内,来回踱步。
“三哥,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大海焦急道,话音还未落,林宇随身携带的无线电通讯手台里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浑厚而冷静,分明是刚刚见过面的赵鑫副院长:
“林宇队长,请你们到副院长办公室602房间来一趟。”
“好的,我们马上过来。”林宇看向王明、大海二人,赶忙应答道。
穿过主楼大厅,从右侧偏廊尽头乘坐电梯直接到达了6楼。三人从电梯出来,右手边第二个房间便是副院长赵鑫的办公室。
“咚、咚、咚”林宇抬起手轻轻敲了三下602室的房门,里面传来挪凳子起身的声音。
“滋啦...”
门开了,赵鑫副院长此时的神情比刚才匆忙离开时还要阴沉和苍老。
“赵院长,你...”林宇迟疑道。
“徐大夫...没了。”赵鑫说完这句话,头转向窗外,强忍着没再多说一个字,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脸上此时眼角就要落下的眼泪。
四十多岁的中年老男人,岁月雕琢的痕迹早就榨干了他眼中的泪水。可以说“几十年没哭过”一点也不夸张。可是那办公室窗户上的玻璃,因为中午光线反射的缘故,竟隐约映射了他那张憔悴的脸及两道悄然滑落的泪痕,刚好令站在办公室进门沙发处的林宇三人看得清清楚楚。
“院长,需要我们做什么,您尽管吩咐。”林宇一声叹息,首先开口道。
沉默,良久。赵鑫副院长缓缓转过头,冲着林宇三人道:“我很惭愧,直到上周才认识我们医院竟然还有一位徐良大夫这样伟大的医生,他是第一批接触重症病患的医生,冒着生命危险连续作战近2个月,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说到这里,赵鑫眼角的眼泪再次溜了下来,他一双大手捂着脸身体剧烈地抖动着。看得林宇三人眼前也纷纷蒙上一层浓浓的泪雾...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大家,振作起来,大家节哀。”不多时,林宇第一个从悲痛中清醒过来,清晰的声音,立刻将办公室内的众人从悲痛思绪中打断出来。
就在一个多月前,林宇的奶奶因感染新型肺炎病毒去世。一个多月后,这个邪恶的病毒再次夺取了他好兄弟徐良的生命,怎么能让他不痛心、不痛恨呢。可是,也正是有了前面奶奶的离世给他带来的透彻领悟,让他这些日子以来,在心里郑重地立下了“不灭病毒誓不罢休”的决心。
此时此刻,他眼中擎着泪水,咬着钢牙,握紧拳头。如果那可怕的病毒能够幻化作实物,摆在他面前,他定然会扑上前去,将它打碎个稀巴烂,挫骨扬灰,彻底产除,以解心头只恨。可是林宇知道,病毒是突如其来的,也是微观的,想要战胜病毒,不光需要强大的勇气和毅力,还需要理性的判断乃至生命的付出。
“赵院长,你叫我们来,是不是因为联系不上徐良的家属?”林宇见赵鑫等人已经调整情绪渐渐冷静了下来,便开口问道。
“是的,我们院里的登记信息上面,没有查到徐良大夫的家属的联系方式。”赵鑫副院长惊讶地看向林宇。
“那就对了,因为徐良是个孤儿,从小在我们老家县里的孤儿院里,吃着百家饭长大。后来考了大学,当了医生。所以,他没有亲属,只有我们三兄弟。他的后事,就交给我们来办吧。”
“难怪了,那好吧。关于后续的火化和处理,我想你们也都清楚,疫情期间,后续直接由医院这边联系殡仪馆火化,你们不用操心。另外,还有徐良大夫的遗物,需要有人帮着整理,这里是徐良大夫的宿舍钥匙。”赵鑫副院长说着,向林宇三人递过来一串钥匙。
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直径1厘米左右的小叶紫檀木串珠,那珠子泛着紫红色的亮光,分明是盘了很多年的样子。
林宇接过钥匙,便首先看到了那只小叶紫檀珠子,三人不禁愈发悲从中来。
那珠子,林宇、王明和大海三人也各自有一个都戴在身上。原本是高中时候老大徐良一直戴在手上的一个小叶紫檀手串,后来一次体育课上打篮球,徐良手上的手串被人不小心拽断,珠子散落一地,兄弟几人寻了半天,只寻到4颗。徐良当时咧嘴哈哈一笑:
“罢了,不找了,正好,咱们兄弟四人一人留一个”。